父亲看着他连忙回应:“诶对,我在厂子里一听说丽娟儿要生,就马上赶过来了!”
中年男子严厉地责问着父亲:“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这几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家陪着娟娟儿,到底是娟娟儿重要还是你挣的那几个包子钱重要?”
此人正是我的外公。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一辈子都没拿正眼瞧过父亲,但自我打小起,他老人家对我还是非常疼爱的。
原来外公早已经在医院,刚刚是补些手续缴费去了。
父亲听着外公的话,只是微笑地低下头,没敢吱声,可能此时的父亲面对外公的反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阿婆也只是看着,没有插话。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哎呀,人家军军儿也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去多挣点儿钱,有啥错嘛?我就喜欢军军儿这种踏实勤奋的娃儿!
“你别说话,烦不烦!”
我外婆马上训斥着外公。
确实,当时全家上下就只有外婆看得起我父亲,原因就是我父亲这人老实勤奋,和林师傅的性格有些像。
要不是我外婆,父亲和母亲也根本不会结婚,这也是我后来长大些才偶然间得知的。
外公把头转向别处,便没继续说话。
可眉头紧锁的阿婆这时忽然问到:“不晓得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哦?”
父亲:“是男是女无所谓,我都喜欢!”
阿婆:“怕是男娃儿好哦!”
阿婆斜视着父亲说到。
外婆突然反驳:“难道女娃儿就不是你们林家的孙子?不是立军的娃儿?”
外公:“就是嘛!”,说完又把脸转向了侧面。
阿婆没再说话,但脸色看起来明显有些不悦。
大家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阿婆突然问:“军军儿,你老汉儿人喃?”
“哦,对哦,光顾着丽娟和娃儿的事情,当时走得太急,把老汉儿忘在火砖厂了!”
父亲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之前吭哧吭哧地骑着自行车去火砖厂报信儿的林师傅。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整。
阿婆:“哎,不管他,他掉不了,先把这里顾好再说。”
外婆好奇地问:“娃儿的名字你们想好没有?”
父亲回答:“名字还没定,但是之前我们找过八字先生。八字先生结合我和丽娟儿的生辰八字以及娃儿要出生的大致时间来一起推算,说娃儿这辈子命里缺水,名字里最好带上“三点水”,娃儿这辈子才能过得更好更顺利......”
外婆:“哦,是,八字这个东西还是要信的。”
父亲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身子哆嗦着。
能不冷吗?每年我们这儿的三月,白天最高温也仅有十几度而已。而父亲匆忙地从火砖厂里出来时,身上就只套了一件干活时候穿的蓝色紧衫儿,很是单薄。在厂里干的都是体力活,穿得薄一点更好使劲儿,也少出汗。
见状,外婆就指着外公说:“老李,你穿得多,一层套一层的,快把你外头那件衣服脱下来拿给军军儿穿,免得把你热到了。”
外公不好推脱,也就听话地脱下了身上那件灰色中山装,然后递给了我父亲,而这件衣服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补丁的存在。
“谢谢爸!”
父亲接过衣服。
一个小时后,林师傅也来到了接生室外,有些着急的问到:“亲家母,亲家公,丽娟儿还在里面哇?”
外婆:“是,还在生!”
这时候,在接生室外的五个人都同时听见我母亲疼痛无比的叫喊声。
外面的五个大人此刻更是紧张,父亲紧贴着接生室的门,听着母亲发出的声音,这撕心裂肺又或是千刀万剐般叫喊声。
此时父亲的心里仿佛也跟着痛起来,眼睛越发湿润,他走来走去,万般急躁,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接生室。
外婆紧挽着外公的胳膊,她已经快包裹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焦急等待的几个大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过道走廊外的树枝儿正迎着三月的春风,渐发绿芽。
几个大人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走着,一会儿蹲着,坐立难安的他们彼此间也没怎么交流。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走廊上的玻璃映照进来,落在父亲灰黑色的解放胶鞋上,洒在外婆的红色发夹上,照在阿婆的黑色围裙上,印在外公的银色手表上,也打在了阿公那“漏风”的绿色军装上......
一个半小时后,接生室的门伴随着我问世的啼哭声由里及外地打开。
负责接生的女医生走了出来,揭下白色的棉布口罩,说:“产妇家属哈? 放心,大人娃儿儿都平安,恭喜!”说着,她用手擦拭了下眉间的汗珠儿。
“哎呀,太感谢你了,老师(医生)!太好了!”
外婆激动地说。
“谢谢!谢谢你!”
朝接生室里张望的父亲也连忙道谢,十分高兴。
“是男是女哦?”
阿婆望着医生有些好奇地问。
“七斤多点的女娃儿,乖得很!”医生笑着回答。
“可以,可以!”阿公也有些兴奋。
听完女医生的话,阿婆刚刚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再没说话。
“女儿好,我喜欢女儿!”父亲得泪水直打转。
不久,身体虚弱的母亲被送进了普通病房,眉头紧锁的我已从抱法很是生疏的父亲怀中被转移至外婆怀里。
外婆抱着我:“这娃儿模样好看,皮肤肯定也白,毕竟娟娟儿和军军儿都不黑。”
此时,才经历了完人间至痛不久,脸色苍白,元气大损的母亲在病床上闭眼休息着,暂时还顾不上我这个“新人”。
父亲则坐在旁边看着母亲,眼神中透露着心疼。
“军军儿,这娃儿叫啥子名字哦?”阿公问。
父亲沉默了十几秒,然后放低声音说:“娃儿下午出生的,就叫‘林汐’吧。‘三点水’一个夕阳的‘夕’,八字先生说娃儿缺水,喊起来也顺口。”
阿公和外公都说好,名字也好听。
对于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取个名字倒也不难。
“汐汐,你有名字了!”
外婆高兴地看着我说到。
生怕把猪圈里的几只猪崽子饿着,阿婆早就从医院赶回了家中。
这时,阿公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把病床边坐着的父亲连忙拉到病房门外,问:“军军儿,自行车喃?”
“哦,对!进医院的时候,我喊一个在外头门口摆摊的师傅帮我看哈儿!你不问,我都忘了!”
父亲这才想起自行车的事儿。
“但我进门口的时候,就没看到有人摆摊儿,更没啥子自行车哦。”阿公回忆到。
“不得哦!我马上下去看一哈儿!”
说完,父亲便急忙跑下楼奔出医院大门。
果不其然,那摆摊卖菜的地儿,连人带车都不见了 ,只留下几颗坏了芯儿的红薯在地上。
不死心的父亲又顺着医院附近的几条路去找了找,然一无所获。
没办法,父亲只能空着手回到医院去。
病房里,外公已把从家里熬好的粥给带了过来,还顺便捎带了些杂七杂八,母亲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这自然是外婆的意思,而这些事情本该都由婆家来做。
这会儿,病床上的母亲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身姿,说:“我看看娃儿。”
外婆也就小心翼翼地将我送进母亲的怀抱中。
母亲对着我有气无力地说:“叫汐汐哇?让我仔细看看你,好丑的娃娃哦。”
尽管身体疼痛着,但母亲的脸上仍然对着我露出了宠溺般的笑容。
此时,父亲拎着新的搪瓷脸盆和洗脸帕走了进来,看见母亲正抱着我,笑着说:“娟娟儿醒了哇?”
母亲只是瞟了父亲一眼,没说话,又继续看着我。
“来,你来喂娟娟儿饭!”
外公指挥着父亲。
“要的!”
父亲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洗了个手。
喂饭,也仅仅只是喂饭,两人之间基本没怎么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