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干甚了这是？”
白莲把尿垫子撇开，这时，她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她努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现在，她虽然还在这个家里，但感到了孤独。这种孤独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如果可能的话，她倒希望找个没人的地方，连一个人也不想看到。
春秋夏三季，白莲是一个人睡西屋的。进了冬天，因为要省炭，西屋没火炉子，所以她只能搬到东屋，和父母及两个弟弟同睡一盘大通炕。这就进一步造成了她和全家人的敌对。孩子总是不消停，半夜爱哭，吵得大家没法睡，又担心哭声被外人听到，白莲就基本是成夜成夜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已经快一个月了。
白莲说她看错了人，确实，她看错了胡存良。
连续三个月没来例假，白莲才意识到自己怀孕了。这在当时的农村不新鲜，人们没有摄取相关生理知识的渠道和途径，女人之间又不热衷于交流这些，尤其是未婚女孩之间，这些话题更是耻于提起。另外，由于白莲一直独自睡西屋，母亲田桂花也大意，没早早地注意到。那时的衣服都偏大，目的是防止人长大或者长胖以后穿不进去，却为白莲的怀孕做了完美的掩饰。
不过，这正中了白莲和胡存良的下怀。他们起初的设计，不就是如此吗？怀个孕，以此要挟白云山夫妇同意这门亲事。如果胡存良坚持一下，这事就是板上订钉的事，跑不了。坏就坏在胡存良没本事还心理脆弱，一般没本事的人心理都脆弱。白莲还没觉得受打击，他就先被打击到了。
其实不能说是被打击，只是他觉得被打击了。胡存良在白莲的怂恿下，又让父亲胡三请了媒人到白家提亲，白云山夫妇仍是不同意，说这事没商量。他们说这事没商量，是不知道白莲已怀孕。当白莲悄悄地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们时，他们就没那么严防死守了，自然免不了把白莲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骂归骂，事情还得往下进行；往下进行不是说白家主动把女儿嫁给胡存良，还得让胡家主动。胡家确实也主动了，又请了媒人到白家说亲。毕竟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就算已经确认是胡家的媳妇儿，白云山夫妇也不能屁颠屁颠地把女儿白送给人家，多少要矜持一下，多少要谈谈条件，至少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于是就有如下的对话。
媒人：男想娶，女想嫁，这事就成了一半。老白想把女儿嫁个好人家，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老胡家的情况又十分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咱们尽量把话往一块说，相互各让一步，别把这桩姻缘毁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白云山：咋让？彩礼得有哇，房子得盖哇，家里该有的都得有哇。
胡三：盖房，暂时没那个能力；彩礼，说实话，穷得没一分。白莲娶进门，就住在我们西屋，一起吃喝，该有的原来就有。收音机去年买的，我们不听，搬到他们西屋；再添辆自行车，这个我能办到。
媒人：老胡你这么说，我就生气了！好房子没有，土房子得盖一间吧？河西那片盐碱滩，套上毛驴，拉上碌碡，滚上几遍，压瓷实了，拓些土坯子出来，叫村里的人帮帮忙，咋哇捏不出一个房子来？
胡三：那倒行。
媒人：彩礼没多有少哇，祖祖辈辈传下个规矩，到你这儿说废就给废了？相互往一块商量了哇，你一句没能力就把人顶到后山旮旯里了？你到底要不要娶这个媳妇儿？你要是不想娶，我还忙着呢，咱们一拍两散。
胡三：哦，这么说，那倒也是个话。
白云山：胡存良，我顶如是把闺女白送了你，别人不心疼，我不能不心疼，过苦日子不是说说，那是真要过的，一过就过一辈子。你现在没钱，你总得给我保证一下，甚会儿能有钱了？就是这么一副死猪躺在水案上的样子，我咋能放心把闺女给了你？
媒人：大气，真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家！存良，赶快向你老丈人表个态，甚会儿能把日子过好了？
胡存良：这，这，我可不好说。
媒人：咋就不好说？
胡存良：家里就那几亩地，还都不是好地，反正地不冲，紧着种。你问甚会儿能把日子过好了，我真保证不了，保证了也是瞎保证。
白云山：就这态度还来说亲？没这点志气，还娶甚老婆了，打光棍哇！
媒人：存良，你说的甚话了这是？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谁家不是一门心思把日子往好抛闹？地不多，不能自己开？村北的草地，芦草长得成片成片的，多肥的地；乌加河畔的荒地，浇水多方便。你看人家老赵家，一家五口人，种的七十多亩地，哪来的，都不是自个儿开的？二疙蛋娶老婆的时候，上下一摸捞，球也没一条，你看人家在北草地开了多少地，日子过得不如谁？再看看老郭家的二女子，一个人跑到深圳闯荡，现在要把全家人都往深圳拉扯。你一个七尺大男人，说这种怂话，丢不丢人？
胡存良：叔，你要是这么说，我也在这儿立个志。我也不说甚会儿能把日子过好那样的空话，我也到城里闯荡，混不出个人样儿来，就打一辈子光棍。娶白莲，不能委屈了她！不敢保证能比别人过得好，但肯定不会比别人过得差。
媒人：对，这才像个男人！
谁也没去刻意品味胡存良的话，都觉得他的话慷慨激昂义薄云天，听得人热血沸腾。虽然这仍然是一句空话，但毕竟给足了未来老丈人的面子，有了台阶下，再说些好听的，每天有事没事到老丈人家里帮帮忙，虚心接受老丈人的一番说教，这事基本就没什么悬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