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很多闪回的画面。都是瑞跟不同的人在交谈,他们有男有女,年龄不同。在各种情形下,与自己的导师相遇。
瑞还是一如既往,既耐心又和蔼,毫不保留地教导他们,私下里像朋友一样相处。在某个时候,并肩作战,在另一个时候,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然后到了最后,瑞突然出手,在学生的震惊和绝望中,拿走他们的魂核。
最初的几个画面里,瑞脸上写满了不舍和痛苦,渐渐地,变为平静和冷漠。
对于觉醒者来说,大部分时间都在魂境中度过。虽然在现实中觉醒不过十年,但实际上,这个人已经历了不知多久的人生。不知多少次背叛和别离。
“喂,你看到了吗?”瑞的声音传过来;
“这是关于之前那六位学生的记忆,也就是,你的师兄和师姐们。呵呵,他们的名字和存在过的证据已经被消弭了,你在觉醒会是查不到的。但因为吸收掉的魂能互相交织,我还记得他们。现在,你的魂核正在被我吞噬,在这一瞬间——对你来说,应该会拉得很长——我们的记忆会互相融合。你会看到我的记忆,我也会看到你的。话说回来,你的脑袋还真是一片荒芜啊,你说你丧失了记忆,看来不是假的。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不过这样也好,我不会有太多负担。你应该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时间还充裕,让我们再闲聊一阵吧。”
我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瑞讲述。
“一句话来说,就是——你太天真了!你脑海中的资料没有告诉你吗,4等级之后,觉醒者继续走下去的唯一方法是,吃掉其他人的魂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觉醒的那一天开始,我们的宿命就是不断变强,不断寻找权限的碎片,我们是不完整的。魔盒不停地说,‘杀死他们,吃掉其他人,让我变得完整……’不,不光是觉醒者,这也是全人类的宿命。人类拥有神一般的智慧,却被禁锢在如此短暂和脆弱的肉体之中,绝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自从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后,我们就已经明白,人类的宿命是找回自己;而觉醒,就是回归之路的其中一条。
十年前,‘混沌魔方’降临于世。那些早些年觉醒的人都称呼它为‘启示录’,我不知道这个名称的来源,这不重要。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上也有觉醒者,但数量稀少,权限低下,在系统管理者的搜捕下很难活命,像蛛网上的虫子,逃到哪都是死路一条。然而魔盒本身就是个权限集合体,它通过数据网络,将自身释放了出去,在那之后大部分觉醒者的高阶权限,都是它的一部分。魔盒的降临,带来了觉醒者爆发式诞生。然而,供它栖息的环境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它为此准备了三十多年——授意一些被选中的人,将人类的互联网,改造和壮大了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是,那些被选中的人,就称呼他们为“被选召者”吧,背弃了这一任务。他们中的一些人,例如梅森,想要背叛魔盒的命令,维持住可笑的平衡。但权限之间的互相吸引是不可遏制的,总有一天,它们会在混沌魔方的意志下重新合而为一。现在你已经明白了,躲避清理者,猎杀系统造物的游戏仅限于3级为止。升到4等级,魂核赤化,听到魔盒的呼唤之后……才是真正的觉醒。之前的,只不过是为这场试炼准备有资格的候选者。当然,也没有多少人最终入选。全世界有资格参与这场角逐的,也就区区百人而已。”
我用积蓄了半天的力量,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觉醒会,不是就为了对抗互相杀戮的命运,觉醒者互相扶持的组织吗。你不是很崇拜梅森吗?”
瑞“嗯~”了一声,说道,“会这么想的4级觉醒者,除了你之外,大概就只有梅森了吧。作为先代被选召者硕果仅存的一位,梅森建立了乌托邦,想让我们永远都在其中过家家。觉醒者都喜欢这么过下去吗?不!因为他是最强的觉醒者,所有人都惧怕他,才听命于他。他是一个暴君,靠恐惧营造了虚假的和平。野兽的本性被压抑着,但迟早,这场杀戮游戏会迈向它注定的结局!”
我艰难地说,“你,教会了我那么多,有好几次,为救援我拼上了性命……也是装出来的吗?”
瑞似乎想了想,才说,“怎么说呢,是也不是。如果我不去帮你和救你,你交代在那里的话,之前的作为就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如果我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也会得不偿失。但是!对我来说,比起死亡,失败和苟活更难以忍受!我是个做任何事都全力以赴的人。我宁愿就这么死掉,也不愿躲在觉醒会,这个糖果屋里度过一生。对了,你知道吗,洞察者派出的那个汲魂者,我一开始就是知情的。而且我得到消息,如果配合他的行动,可以得到一半的魂能。当然,后面的变故大大超过了预计就是了……”
我一惊,加上魂能流失,气息不稳。瑞大笑道;
“哈哈哈,我能猜出你现在的表情。对于4级觉醒者来说,彼此没有什么秘密。你的想法,都反映在系统上,如果不做些手脚,怎么能骗过他人呢。我当初只打算利用那个洞察者,待他吸取完乘客的魂能后再干掉他。从执行者出现起,第一要务就变成了活下来。最后的最后,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
我的意识在模糊。“瑞,我们不能被牵着走,要打破……命运的枷锁……”
“这是一场试炼,是上位者的游戏,也是我们的宿命。”瑞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只有收集齐所有碎片的最后一个人,能够升到5等级,也就是获得通往上位世界的钥匙。我不管那里是天堂、伊甸园、阿赖耶识还是什么东西,也不管魔盒还另有黑石、舍利、圣杯之类的称呼……总之,人类很久以前是某个地方的一部分,我们的一切情感与本能,都源自想要返回那里的冲动。没有人可以抗拒这样的呼唤,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我的眼前出现了瑞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也可能是我的;那是一整片云雾缭绕的宫殿,美得惊人,令人心动;天使在其间嬉戏。
你可以在这里得到想要的一切,一切思念,希冀中的人,内心深处的愿望,安宁之心。那里既是我们的源头,也是归宿。
“……十年前,我成了资历最浅的4级觉醒者,本应该是其他前辈的猎物。我四处逃命,然而游戏规则只能让强者愈强,我被找到和吃掉,是迟早的事。级别只是粗浅的划分,同为4级,实力也会天差地别。虽然梅森以最强者的身份,建立了组织,阻止了争斗,规定不得随意吃人,违者就要被他制裁。毕竟,没有人能胜过唯一一位4A级觉醒者。但我仍然发现了规则的漏洞,或许这不是漏洞,本身就是一种允许的方式。
我找到有希望的新人,以最快的速度培养他们,等到他们的等级“成熟”了,再摘掉毫无防备的果子,然后宣称他们在战斗或任务中阵亡了。我怕引起察觉,都徒弟们刚刚赤化后动手,这样效率也不高,吃了6人之后,才勉强升到4C级而已。我的故事讲完了,说了这么多,融合也差不多该完成了。你很特别,不知道吃了你之后,我是否会升到更高级别呢。”
我突然对瑞说,“我不反对你吃掉我的魂核。你救了我很多次,又教了我一切,我的命就是你给的。”
瑞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想要紧急中止吞噬过程,但为时已晚。
“……可是我虽然没有记忆,有人却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目标,或者说任务。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前,我是不能结束的。”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早已设下的病毒程式,抽取了部分来自瑞那边的能量,并阻止了融合进程。
在获得完整“密钥”之后,我操控魂能的技术更一步精进了,即使失去了黑衣男子的帮助,也能在最极端的状况下保护自己。夺取了瑞的魂能后,我干涸的能量得到大大缓解,魂核回到了身体中,我恢复了视听知觉,被破坏的能量回路也基本恢复,并且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出反击了。
实际上我可以直接用病毒破坏瑞的魂核,但仍然想给导师留下最后的余地。
“你被领主吞下去还能生还,我早该……想到的。”恢复了视觉后,面前的瑞正用最怨毒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我们没必要再打下去,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对任何人,包括梅森说你的事情。”
瑞讪笑道,“你倒是很会讲策略嘛,是力量恢复还不完全吗?”
说着,魂核在右手上凝成一柄长刀,他冲我直扑而来。
“不,这是真心话。”
我一面说着,一面侧身闪过瑞挥来的刀刃,在地上翻个跟头,躲向一边。后方的箱子被齐齐切成了两段,坍塌下去。甲板上几个刚刚醒来的乘客看到此景,尖叫着逃回船舱里。
在现实世界,觉醒者不能使用全部的能力,受到的伤害却更加致命。在这种有限度的战斗中,瑞显然比我有经验得多,他也是想趁此一口气结果我。
瑞继续发难,挥起手中无形的魂刀向我砍来。这柄刀的刃风是无法格挡的,只能躲开,我早已见识过。我一边闪躲退后,一边在掌心凝聚魂核。
而且,身为瑞的学生,我对他的惯用计策了若指掌——转过身,我将改变形态的魂核向一侧发射,魂能凝成的飞弹瞬间贯穿了一个透明的影子,打在一张餐桌上,碎片四溅。
影子——瑞早已放出,消隐了形态的分身——闪烁了几下,便消失不见了。
瑞笑道,“明智的判断,进步得挺快嘛。为什么不对我的本体使用这个呢,还是不想杀掉我吗?”他继续朝我攻来,我跳上棚架奋力躲避。
“这份仁慈要了你的命。”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