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摊是普通人释放压力宣泄情绪的象牙塔，也是熬夜加班族的加油站。
雅士的风花雪月与俗人的市井喧嚣有异曲同工之妙，聚在这里的人们并不纠结于干净又卫生的就餐环境，他们更在意的是与谁共度良宵。
烧烤、火锅、小炒各式小吃琳琅满目，仿佛漫天飞舞的油烟才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空气成份。虽已是午夜，人们依旧乐此不疲，夜宵一条街里十年如一日的热闹非凡。
有人为祭五脏庙凑活对付一顿。
有人沐酒色[色子同骰子]冲刷疲惫，寄哀愁抚慰灵魂。
水城烙锅店，市局刑侦队加班熬夜的秘密基地，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才寻到一桌刚散场的空位，张昊、李辉和毛永兴各自落座。
仔细一闻，一股油烟气夹杂着蛋白质的焦香悬浮在空中，一切犹如仙境一般，目之所及均是烟雾袅袅的一片。
偌大的房间足有一百来方，装潢质朴，水泥灰的墙壁上粉笔画、毛笔画、喷漆画，各色涂鸦琳琅满目，不同的啤酒海报和心灵语录海报，一层叠着一层随意张贴着。
温瓶、收音机、黑白电视机、搪瓷茶缸，浓浓的复古风，满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回忆，经历或没经历过的人满意地享受着这跨时空的眷恋。
老板是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油得发亮的马丁靴，牛仔短裤外搭一条深蓝色带兜的围裙。
透过侧面和背面，壮硕的上半身若隐若现，区别于健美肌肉男，他的线条是劳动的馈赠，虽然缺乏美感，但充满内涵。
类似的穿着，以及同样的蓬头垢面的形象，似乎是在致敬《国产007》里手捏红酒杯猪肉摊旁的星爷。
烙锅店老板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满面油光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走到三人跟前，熟练地从围裙兜里掏出纸和笔，抬头一瞥，露出惊讶之色。
“哟嚯张队，你怕是有两个月没来了吧？今天搞点啥子？”
说话间，烙锅店老板又顺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散了一圈。
李辉、毛永兴摆手婉拒，张昊接过香烟点燃笑道：“这不前段时间下县里出趟差，前两天刚回来，老样子，您看着上吧。”
老板会心一笑，又从兜里抓出一把瓜子洒在同样油腻的桌上。
“好嘞，您稍等嘞。”老板比划一个“OK”的手势，一头扎进拥挤的人潮钻进后厨。
四周有说有笑嘈杂声此起彼伏，但似乎一点没有影响到各自的交谈。
张昊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合着你的意思，刘勇是被活活冻死的？”
李辉点头，“有这个可能性，如果不是，那就能请老王头帮咱抓只鬼了。”
毛永兴嗑着瓜子儿说：“诶？可是老秦说死者生前舌头被割去了，会不会是因为失血过多死亡呢？”
“不会。”李辉摇头道：“停尸柜里没有发现明显的血迹，据老王头所说，这套无霜制冷柜是三年前医院拨款新装上去的。30号柜平日里用的几率也不高，但是我在30号柜的内壁顶上发现了大量的划痕，看样子不像是以前留下的，况且，装里面的东西能把柜子划花……”
说到这儿，李辉没再继续。
“活活冻死！”毛永兴默念着这句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一会儿，烙锅店老板上了一份冰冻五花肉片，肉片被切得薄如蝉翼，脂肪在灯光的照耀下雪白如玉，其间夹杂三两条细细的瘦肉红得耀眼。
张昊熟练地在半弧状的砂锅表面上刷上一层油，等待油膜覆盖隆起的锅面，若隐若现的油烟腾空而起，立马夹起一块放上去。
“滋啦”一声，肉片在漆黑的砂锅面上舞动起来，时而卷曲，时而拱起，就像在跳一曲节奏紧凑的踢踏舞。
毛永兴看着脂肪由白逐渐变成半透明，暗自吞咽着口水，接着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块蘸上灵魂烧烤料，裹着生菜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张昊也夹上一块，招呼着李辉，“快吃啊，咱就别瞎猜了，等老秦验尸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
李辉直愣愣地望着店门口，除了三两结伴路过的行人，并没有出现让他惊喜的画面。
张昊大口咀嚼着，发现李辉没动筷子意思，疑惑道：“你瞅啥呢？”
“哦，你们先吃，圣圣就快到了，我再等等。”
“啥？”张昊疑惑道：“大晚上的叫她来干啥呢？吃烙锅有兄弟们陪着难道不香吗？”
李辉摆手道：“你不知道，昨天食堂过后，直到今天下午，圣圣都没和我联系过，我……”
“切，狗改不了那啥，重色轻友的东西，等着吧，等她来之前，我全给吃光咯。”说着，张昊又夹起两块肉造起来。
突然，李辉眼中放出了光，白衬衣小黑裙，黑色齐膝袜搭亮皮靴，古圣圣一身简洁的JK装扮，向内张望一圈迅速地锁定了李辉他们那桌，高高举起着手中一个纸袋，小心翼翼地趟过人挤人的走道。
李辉迅速地搬来一张塑料板凳，用纸巾擦拭着，古圣圣微笑坐下，眉眼中满是柔情，取出纸袋中的四杯饮品摆在桌上。
张昊毛永兴倒也不客气，随手拿上一杯插上吸管大口吮吸起来，古圣圣抽出吸管，插进一杯绿油油的饮品中递给李辉。
看着手中的饮料李辉内心莫名有些感动，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这？”
“新出的牛油果绿啊，牛油果混合绿茶做的饮品。”古圣圣一脸的委屈道：“真气死我了，他家今天排队老长了，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我！”
古圣圣揉着大腿，神色中有些疲惫，那双眸子又红又肿，不知是房间油烟太大，还是昨晚没有睡好。
李辉看着古圣圣，满是怜惜地说：“辛苦了圣圣。”
古圣圣笑道：“没事儿，师父父这几天熬夜加班，喝点牛油果对身体好，等学会了，圣圣再亲自给你做。”
听到这儿，昨天下午食堂里的画面突然浮现在张昊脑海中，不由得干咳了一下。
古圣圣有所察觉，盯着张昊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昊立刻摆手道：“没，没什么意思啊，大小姐，你快吃点东西，你师父亲自给你烤的。”
古圣圣看着眼前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二话不说，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哇！超好吃，师父，你快吃呀。”
古圣圣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在嘴边吹了几下，不由分说就往李辉嘴里塞。
李辉还未来得及反应，五花肉的香气已经在嘴里炸开，不过，此时他并没有感受到美食带来的乐趣，而是一阵剧烈的恶心，因为担心古圣圣难过，于是忍着没吐。
看到李辉痛苦咀嚼着，古圣圣立马递上牛油果绿，“啊师父，是不是烫着了，快喝点，冲一冲就下去了。”
李辉没有多想，含住吸管，一口气吸了一大口，混合着嘴里的油脂“咕噜”一下吞咽进去，牛油果绿是什么滋味他并没有感受到。
三人目不转睛盯着李辉，李辉喘着粗气，眼角渗出了泪。
良久，反胃感顺着咽喉直冲脑门，李辉捂着嘴跑到男厕所，“哇哇”吐了起来，就像被一个彪形大汉从后面勒住了肚子，不断地发力。
半晌，李辉肚子里已经彻底腾空，摇摇晃晃从厕所中走出，就仿佛宿醉后的倾泻卸掉了浑身的力气。
等在门口的古圣圣焦急道：“怎么了师父父，要紧吗？”
李辉摆摆手，表示没事。回到桌边，烙锅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
张昊问：“你不是已经可以吃肉了嘛，这又是咋了呀？”
李辉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不能吃得太油腻吧。”
张昊抠着后脑勺疑惑道：“昨天大小姐弄的那玩意儿你都没吐，今天这色香味俱全的，你给我说油腻？嗐，白瞎了。”
当一米杀人目光从古圣圣的眼中激射出去，张昊没敢再开腔。
古圣圣转头对李辉说道：“师父，是不是我买的牛油果绿不干净啊？”
李辉摆摆手：“哪有，你看，他们喝了都没事，一定是太油腻了。”
见古圣圣紧张的神色中依旧有些自责，李辉捏着塑料吸管，送进嘴里又吸了一大口。这次终于尝到味儿了，鲜甜中带有一丝苦涩，后调是一股清香。
须臾，李辉面色顿时一变，当即便吐了出来。
好在刚才胃早已腾空，没有多少能够吐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干呕，身边满座的食客齐刷刷地举目朝这边张望，顿时议论纷纷，还有的甚至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于是，四人灰溜溜地结账大步流星离开烙锅店，不知道为什么，闻着身上的油烟味李辉都止不住地作呕，他心想：可能自己太挑食了。
四人顺着夜宵一条街朝路口走去，张昊手搭着毛永兴聊案情，而两人一路无话。
走到路口，古圣圣招手拦停一辆出租车，李辉当即提出送她回家的请求。
古圣圣笑道：“不用了，师父还要回局里，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古圣圣婉拒让李辉心里空落落的，不过还是替她开门目送她上车。
发动机的咆哮声伴随出租车渐行渐远，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觉得古圣圣心里藏着事情，可是又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说到底就是一种毫无依据的直觉，就算面对面也不晓得从何问起。
“叮咚——”
空旷的街头，手机的提示声尤为刺耳，张昊拿出手机，眉头紧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