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检查了身体各处的伤口，确定了没有感染的迹象，但这又能如何呢，面对屋子外面的那群僵尸，我有活出去的可能，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这些不知疲惫、只知道撕咬的怪物，任何在他们视野中出现的人，不可能幸免于难。
“别灰心，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红发男人对我说道，他苍白的脸色散发冰凉的气息，好像死去多日。
“可是我已经受不了了，还是死掉算了。”
“这里的食物不是还有很多吗？你节约点吃，甚至可以吃到下个月。”他将手伸进柜子中，弄出了稀里哗啦的响声。
我走到窗户前，直勾勾地注视着一只僵尸的瞳孔，毫无光泽、高度腐败，宛如一颗被遗弃的星球，或许他们是通过气味与声音来定位目标。
我的手贴在光滑的玻璃上，一边在表面留下痕迹，一边向前走着。眼看着距离大门越来越近，红发男人挡在我面前，将一袋面包塞到我怀中，用威胁的口吻说道：“如果饿了就把它吃下去，这样的食物还有很多。”
虽然距离上一顿就餐有一段时间，但我毫无食欲，这一定是因为做了那种事的原因，我的精神处于错乱状态，像抑郁症患者那样不清楚现实梦幻，对自 杀抱有变态的钟情。每天都过着同样的日子，仿佛我的生命也跟着永恒，永恒的空虚，永恒的痛苦，毫无意义地延续。
有一次，我将手放在大门的门把手上，下意识地对其施加力量，缺乏润滑所产生的噪声惊动了那个男人，他从楼上跳下来，以惊人的速度向这里冲刺，用飞踢将我踹翻在地。
“你想干什么？难道不想活了吗？”这是他最常说的话。他以为人类最害怕的便是死亡，觉得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而我清楚的知道人的存在是需要赋予意义的，现在所置身的环境中下恰缺乏这个。我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那个男人看出了我的自 杀意图，用绳子将我捆在柱子上，不过这样一来血液循环也会受到影响，在我冷静下来后，他也就允许我自由活动了。
我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他开门呢？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虽然孤独，但也安全。可谁又能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反而达到了与预期相反的结果。那个男人一进来就将我铺倒在地，我恍悟他刚才的虚弱与心碎都是装出来的，然而自己成了他谎言的猎物。他将我扑倒在地，却并没有脱我的衣服，我的脖颈传来冰冷的触感，随后是一阵刺痛，我能感受到体内的血液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抽了出来。这种感觉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是可以忍受的，然而对于我这种有恐血症的人来说，光是想象着自己的血液向外流淌，便足以令心率加快、四肢僵硬。
这个可怕的男人，或者说这个吸血鬼，就这样机缘巧合地支配了我，使我成为了他食物的培养皿，不分日夜地从我身上掠夺血液，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噩梦般的体验。如果说被僵尸撕裂的痛苦是短暂的，那么被吸血带来的则是精神上的持续折磨，这种折磨的坏处已经通过自 杀心理得以体现。没错，我认为自己现在与囚徒无疑，虽然身处采光效果极佳的百货超市，但由于无法预测那家伙何时会扼住我的咽喉饮取血液，心中坠坠不安，又与身处黑暗有何区别？或许，即便没有这家伙，仅仅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无所事事也会发疯的，我选择给他开门，难道不也是为了找个人解闷吗？是这家伙毕竟不是人类，没有社交方面的需求，我尝试着询问他的故事，遭到的是冷漠的呵斥。即便如此，想要观察他的欲 望并没有彻底熄灭，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肯给我多余的时间与他相处，在吸血之后他似乎就像隐形了一样，消失在我的眼前，然而一旦我做出什么可能会损害他利益的事（大部分情况下指的是我来到大门前），他便会立刻出现。
起初我不敢招惹他，但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是多么重要后，便有恃无恐地试探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绑起来又松开。我满不在意，甚至做好了饿死的准备，我听说过这种死法是多么的痛苦，但不能亲身体验的任何事我都难以相信。我大抵真的不正常，被困在柱子上的时候，面对着窗外的僵尸，他们敲碎玻璃奔涌而来的画面就像沾了泡泡糖的鞋底一样，在脑海中蹭来蹭去。
他终于表现出着急的神态，卡住我的下巴，企图将食物塞进我的口中，我咬牙坚持了片刻，终究在力量上不占优势，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我旋即将它们吐出来。他试图用手将食物推进我的嗓眼中，不料遭到了我的反攻，手指被死死地咬住。我品尝到了咸腥味，心想这流出来的可都是自己的血。他怒火中烧，对我拳打脚踢，我则十分关注他那被咬伤的手指，是否能够像人类一样因为感染而溃烂。
在这之后，如何让我进食便成为了让他头疼的一大问题，威胁对我而言如同梦中呓语，殴打则让我离解脱更进一步，各种花招用到最后也之后令他焦头烂额。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身份调换了位置，绝食的欲 望大过了想要让僵尸们冲进来的欲望，每天都期待着如何使那家伙情绪失控，我已经好久没有玩过这么有趣的游戏了，在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中，他的面影可以视作找不同中的图画，从过去与现在的表情中洞察出他的崩溃程度。啊，为什么你的嘴巴不厉害呢？你的眼角应该遮住更多的皱纹，眉头之间应该挤出一道深沟，对，越来越高的声调恰恰说明了你的脆弱，被踩在脚下的蚂蚁呀……我很高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越是和我纠缠不休，体力消耗的便越是厉害，他就要吸更多的血，在食物补充方面的匮乏将使我的身体更加消瘦，终于有一天从束缚身体的麻绳中脱逃，踉踉跄跄地缩短与大门的距离，大门已经被他用各种柜子挡住了，然而没关系，我由此获得了灵光，从货架上掏出一把打火机，既打算引燃这栋大楼，也打算引燃自己，我的死侍精神在最近达到了巅峰，若是作为与他最后的较量，必然是相当相当合适的。只见他站在我的对面，苍白的面露因为饮血上的节制几乎萎缩，这副半斤八两的模样仿佛是镜中的自己，我对此嗤之以鼻。
他的步伐仿佛喝醉的酒鬼，膝关节朝内碰在一起，双手垂落于两侧——这便是我的战果。我拿着打火机在他面前晃悠，长时间加热而引起的外壳升温对我的手指而言也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我背对着外面的僵尸，这一次他们成了我的同伴。
“是时候该结束了。”
吸血鬼没有理睬，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深陷的眼眶中看不出与他第1次进入这栋建筑时的狂躁。他在等待着，我想，此刻若是放松警惕必然会被突袭。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竟纹丝不动，从始至终保持着静止状态，只是静止的仅仅是身体，从他眼睛中射出的视线正源源不断地拷问着我的灵魂，甚至能够听见的声音在我脑中的呢喃。要这样做吗？不会害怕吗？会很痛吧？再考虑一下吧。没有反悔的机会。收手吧。
“你这个恶魔，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将注意力放在身上的各部分肌肉，命令它们紧绷，同时身体向后退缩，这一行为令我感到自己才是处于下风的那个。察觉大事不妙，我赶忙加快速度，省掉了预期中的对峙，把打火机往自己的身体靠拢。手的各部分关节似乎因为长时间的疲劳而失去协调性，它们没能很好的握住打火机，地面响起撞击声时，我抬头看了一眼吸血鬼，随后下意识地扭转身子准备逃跑。然而他依旧待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颗朽木。
“我累了。”他终于开口了，桑眼儿似乎卡了一块痰。
“你累了？”我不断重复这句话，每次都以不同的腔调出口，仿佛能够鞭打他身上的各个部位。我以为这是我想要的，宝贝似的回忆这句话，直到我的嗓子也变得沙哑。
等我厌倦后，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够令我们两个人安心度过较长时间的共处生活了。”
“哦？你好像很失望，不过应该说清楚，如果没有我，你当时应该死在外面的，僵尸们会把你啃成一堆骨头，而这对我没有任何坏处。”他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所以你难道还觉得自己有资格把我当成你的储血容器吗？”
对此，他轻轻摇晃脑袋，“毫无疑问，这是不道德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害怕。”
“害怕？”这个词从他这个怪物口中说出，着实令我产生了违和感，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飞檐走壁力大无穷的怪物，人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种唾手可得的食物，这样的怪物的心中也埋藏着害怕的种子吗？
“我害怕死亡，虽然活了很长时间，但真正拥有的记忆却很少，如果写成一本自传，恐怕费不了半天功夫。”
“……”
“我害怕死亡，所以才会做些事。”
“害怕。”我又重复了一遍。窗外，拍打声依旧，身体内部有什么正在透过毛孔钻出，与照射在背后的阳光促成更温和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