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尚虔棠睁大双眼等待着。
宁晟一改先前的羞涩，忽然戒备起来，沉着脸说道：“算了。”
怎么回事……尚虔棠皱眉。看来宁晟还是有所顾虑，不信任她。不过，一个小孩应该想不出什么大事，还是让他先放松警惕再说。
于是尚虔棠等到宁晟主动提出走后，才开始笑吟吟地接着拉近关系——根据经验，其实就是走路不说话，看宁晟自己陷入沉思为好，偶尔他走错了路，她将扯着他的袖子提醒。她像个等花开的人，等宁晟回过神来，她再和他聊天。
他们撞见了吴仁。吴仁顶着顶红帽子，心情不错，重复哼着一句旋律，正常地寒暄了几句，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只不过他那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尚虔棠怏怏的眼神绞了他许久。吴仁只是摊手。
“能怎样呢？”吴仁底气十足地吹了声口哨，“你？”
宁晟被吴仁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用旁观者的疑惑眼神看着尚虔棠。
“吴仁，你这么高兴，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尚虔棠假笑着说，身体因为压制着气愤而微微发抖，强光照着吴仁的镭射衣服，刺激得她想吐，她尽力稳住心神。吴仁精神焕发地摸着头发，好像尚虔棠不敢发作的样子让他更得意了。
“我藏的好东西在你那儿。”吴仁说。
“你真会说笑。”尚虔棠推开吴仁，和宁晟并排走。
“小子，上次你托我找的资料，我找到了。”吴仁凑到两人后面，“我给你讲？”
“说。”宁晟后退一步，侧耳倾听。
吴仁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洞口：“进暗路说。”
“那算了。”宁晟扫兴地说，甚至逃跑般跑到街道尽头。
“怎么啦，宁晟？”尚虔棠连忙追上去关心他。
“里面有怪物……很不愉快。”宁晟低着头，知道自己没说清楚，继而解释道，“我之前和结伴的人为了节约时间，进暗路抄近路，他被怪物吃掉了，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里面的怪物数量很多，大多数饥肠辘辘，攻击性极强，更何况怪物本身就比幽灵强得多，目前只有群攻才能对怪物有效。”
“就是一群人只能对一个怪物，同时攻击怪物，这是打败怪物的唯一办法。”吴仁大步跟了上来。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暗路，”宁晟猛然回身竭力斯底地吼，“你还想拉我进去！”
“这是我说话的自由。”吴仁双手抱住后脑勺，觉得宁晟反应过头，“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吗？怪物不出现在大街真是可惜了。”
“自由过头。”尚虔棠随口评判到，宁晟表示首肯。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会得罪人，真像个弄不清虚实界限的观众。尚虔棠反倒真的笑了，她绝对不会让吴仁得意很久。而宁晟不再和吴仁计较，又陷入沉思。
齿轮咔哒一响，街道又开始变换，他们面前的墙沉入地下，开阔的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破败……这是尚虔棠对眼前的第一印象。
荒草地，大雾气，断壁残垣残破在草丛中散落着，成为自由的巨石。她走近一块黑到发亮的柱子，闻到了烟味。尚虔棠深吸一口气，这里应该曾有过一场大火，让这条街道被抛弃，甚至没有街名牌子。
“好像怪物。”宁晟轻飘飘地说，“看，那扭曲七百二十度的房梁，像怪物的脊背。”
吴仁开口了，嗓音做作成沙沙的老广播样：“我说在这儿说吧，尚虔棠，你也听听，这是一个我们的目的地——白塔的故事。”吴仁走到他们前面酝酿情绪，差点撞到另一面墙。
“有一群聚居在一起的人某天找到了一匹巨大的马，于是搭载马出发，寻找更宜居的山川。”
“火车、飞机这些不是更方便吗？”尚虔棠提出疑问。
“这个故事流传很久了，你得体谅它没有现代那么智能。某天，马被恰好和它马蹄粗的藤条绊倒，一头栽进大地化做藤条，人们未曾料想他们栽进了死后世界，幸好全部被美好未来收留下来，安顿在一千个小格间内。因为他们在马背上旅行太久，只剩下了大脑。”
“美好未来每天听他们叽叽喳喳，甚至给每一个大脑插入一根中空的树枝，放到回音室，听它们的声音稀释到空灵之后，它坐在室内听，了解人类的想法，最终，美好未来决定接纳更多的人类。”
尚虔棠看着听呆了的宁晟，觉得应该戳破他的幻想，因此发挥自己找茬的功力：“荒诞到过分！这个马实在太可笑了，这么巨大，却做不了多少事，害得上千人的大脑被囚禁在逼仄的空间里给美好未来解闷！我说得对吗，宁晟？”
宁晟好像被话语刺醒了，单薄的身子开始发抖。吴仁对尚虔棠的刁难也是一笑了之：“那就当我乱讲。前方是存放那一千人的头颅的塔，你看见它的尖顶了吗？”
尚虔棠看见了，那在雾中像海市蜃楼的尖针，托举着它的是一座三角棱形塔，通体乳白。
“我们到了。”尚虔棠看见塔周围站着的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有人看见她，向她问好，准备闲聊了。尚虔棠熟练地应和着，最后坐在一片棕榈叶上歇息，笑着看其他人交谈，她懂得收敛自己。
“没了恬子手里的情报，这个任务会很麻烦吧。”伊芙表面看来很冷静，担忧的情绪展露在话语间。
陈萱泉摇头：“我看过那些情报，对这次的任务没什么用。这群人是不是还差了一个？”
“慎科大概不来了。今天有人带来了刘申随身带着的武器，说是在湖边捡到的。他那么谨慎，从不丢掉武器，或许他已经消失了。可惜，死后世界的消失连个表明死亡状态的尸体都没有。”伊芙平淡地说，“他之前喜欢殴打宁晟，可真是——”
“真是该让你做他的报应。”陈萱泉懒散地接话。
伊芙没有理陈萱泉的暗讽：“侍女那边还没有就位，等雾散了我们正式出发。”伊芙摸了下自己佩戴的项链，迎着宁晟说：“宁晟，昨天你有碰到慎科吗？”
宁晟的眼珠转了转，他要暂时盖住真相这盘佳肴，无论对谁。他回答了一句没有。
“好孩子，慎科消失了，你以后不用受他欺负了。”伊芙不再板起脸，像个温柔的姐姐拉起宁晟的手，“不用担惊受怕了。”
“谢谢。”宁晟点头说。
“虔棠。”陈萱泉轻轻靠在尚虔棠旁边坐下，也不顾尚虔棠正在和别人说话，自顾自地说，“我们在这里相遇，是不是证明我们很适合做朋友？真心的那种。”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哈，之前我可没说我承认你是真正的朋友了吧？”陈萱泉毫不在意尚虔棠的感受，脱口而出。
回顾对陈萱泉的了解，尚虔棠对陈萱泉的话不感到意外，平和地答：“你其实不难揣测，萱泉。”
“一个人遇到另一个相似的人，内心就已经泄露一半了。”陈萱泉淡淡微笑着，一只手搭在尚虔棠手的上，露出难得的温柔。
“你啊，天生的哲学家，老是出其不意地吓我一跳。我很想继续陪你，可惜有麻烦阻挡了我。”
“谁？”
尚虔棠指了指吴仁。
陈萱泉又想爆发，被尚虔棠一把拉下。
“让我单独跟他待一会儿。”尚虔棠准备给吴仁展示她的第三个选择。
陈萱泉心领神会地点头：“有事随时叫我。吴仁！过来！”
吴仁脚不沾地地跑过来了，谄媚地蹲下来看着陈萱泉，陈萱泉一时没忍住嫌恶，把他的脸拍向另一边：“你去和尚虔棠看看周围有没有异常情况。”
“你知道我胆小，她是个女……”吴仁做出告饶的姿态。
“快去！”陈萱泉爆发地大吼让吴仁立刻弹起来冲到尚虔棠面前，跟着她走。
“走哪边？你来选。”尚虔棠一副原谅他的态度，看着吴仁擦冷汗。
“左边。”吴仁避开树林，指了指开阔的草地。
尚虔棠点头。
“一眼望到边，没什么好看的。”没走几步吴仁就开始嚷嚷，“我们往回？”
“时间太短，别人会怀疑的。对了，你的提议，我考虑了一下，我打算告诉你有关戈安洛斯的信息。我们去个不显眼的地方谈？”尚虔棠有条不紊地说。
“嗯——树林背后怎么样？”吴仁说。
尚虔棠依旧爽快地答应了吴仁。
这座特殊的森林没有鸟兽虫鱼，它永恒收录独属植物的万籁俱寂。干草嚓嚓的声音意外好听，一棵棵树远离沉默的二人降下阴翳。
已走到树林的尽头，是时候了。尚虔棠不再犹豫，拿出了她握热的东西。
吴仁突然觉得肩膀一疼，这疼痛打碎了他肚子里预备的话。刀刃切开肉的又闷又油腻的声音，在死寂中很清楚到极致。
他另一边的手被钳制往后背，然后他被压倒，尚虔棠坐在他的腿上，刀细长的身躯扭身刺穿他的左胸，他喷出一口血，力气一瞬间消逝到只够嘴唇打着哆嗦。
“还敢威胁我吗？”尚虔棠有条不紊地质问道。
“我没有，没有！”
“狡辩！”尚虔棠抽出小刀，往吴仁的右胸扎去：“我研究过人的要害，研究过怎么出刀，为的就是对付你这种小人。”
“我只是八卦一下嘛！”吴仁吐了一口血，翻着白眼挣扎着。
尚虔棠抽出刀，一路往下扎进吴仁的大腿：“你信你自己的话吗？嗯，大腿附近有根动脉。我实际操作经验不多，如果把你这切烂了，还请多担待……”
“你想怎样？”吴仁迅速求饶，嗓音捏成兔子的惨叫。
“不要威胁我，我不是你能欺负的对象。”
“凭什么，你都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哦。你看这血淋淋的现实。”尚虔棠猛地按了一下吴仁出血处，把一摊血贴在吴仁的脸上。她的手很软，也很稳当。“仔细感受一下，你这懦夫。”
“你个恶棍也半斤八两！”吴仁不甘地回嘴。
“不，是你逼我的。”尚虔棠一字一顿地说，按紧吴仁的手，转而估摸着，捅了吴仁的胃。“死要面子活受罪。”
“放开我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吴仁苦苦地哀求，整个身体筛糠般地抖。
“我说过了。别来威胁我。回去不准告诉别人。”
“是，是……”吴仁连声说。
是——原来她言语动作每分每秒保持的平易近人和弱小无助，全是滴水不漏的表演，他竟然没能演过她！是他输了，彻底领教了她的心狠和执念——如果不是这两个因素她超越了他，他也不会被一个女人打倒。吴仁抹了一把正在凝固的血，腥味丝毫未减。
尚虔棠放开吴仁的手臂，靠在树干上，一只脚搭在吴仁的腿上歇息。她先甩掉刀上血，再用树叶擦去，刀尖一直没忘对着吴仁，她的眼睛也在一直瞟着吴仁。吴仁站不起来，尚虔棠莞尔一笑，掰开吴仁的嘴，给他的嘴划了一刀。
“我不信你的舌头。”她说。
估计时间到了后，尚虔棠推搡着吴仁，朝寻找他们的人群走去。吴仁跪在众人面前张嘴，双手支撑着身体，嘴唇全被血浸红，可怜的眼神组不成一句话。
尚虔棠握刀的手拍在吴仁的背上，说：“我们遭遇了袭击。我击退了它，但吴仁受伤了。”
“真的吗？”伊芙反问。
“真的。”尚虔棠抬头看着陈萱泉，看着她的小弟们或惊讶或敬佩的眼神，“你又没有监控。”她舔了舔嘴唇说
“把吴仁带走，再叫个临时工代替他。”伊芙挥袖离去。
“你再也不用向我解释你是什么人了，我唯一的朋友。”过了一会儿陈萱泉用指甲爱怜地、温柔地划过尚虔棠的脸颊。尚虔棠摸摸接受着，心中在想，她终于可以保护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