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山川悠远路漫漫
上回说到，沈潮翼先是想让霍青与优童比美，但见其不可被亵玩，遂怒从心起，对霍青的羞辱愈加变本加厉，要让霍青从其胯下钻过，否则军法处置。霍青虽怒火满腔，但审时度势，还是决定能屈能伸，就在他要爬到沈潮翼胯下之时，变故突生，金龙军团传令兵送来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消息：沈东楼、金龙军团在长山行原陷入了蓝鹰军的包围之中，形势危如累卵，需要郎崖立刻派遣援兵予以救援。就在这关键时刻，沈潮翼却疯疯傻傻、方寸大乱，霍青劝说无效，只得动用武力，从其手中夺走了将印与兵符；他决定带兵出征，去援救陷入重围的金龙军团。
这是赤龙帝国深秋时节中，少有的晴天；
风不再肆虐，变得有点儿温柔，轻轻慢慢、柔柔暖暖，吹到脸上，感觉清凉温润；
太阳懒懒挂在当空，阳光明朗，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苍松翠柏枝叶上挂满水珠，阳光一照，犹如一串串露珠，晶莹剔透；
地面积水，不会这么快就干，一滩滩小水洼，反射阳光，清澈明亮，让一切都那么鲜亮；
人站在天地之间，向周围凝望，会感觉这个世界，仿佛被刚刚清洗过，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郎崖守卫部队的校场，不算宽敞，相当于现世的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甚是简陋，没有什么像样的训练设施，仅有几十个箭靶、木桩，散落于校场周围；
地面也没有铺设什么青石板，而是一片泥地，下雨之时，积水泥泞，刮风之时，尘土飞扬；
此等场地条件，很不适合士兵训练，这就是为什么，简凡经常带领士兵们去野外拉练。
校场中央，以简凡为首的郎崖守卫部队士兵，排出了一个整齐方阵；
校场地面脏乱不堪，但士兵们即便立于水中，也都挺着标准军姿，岿然不动；
他们面色平静、目视前方，没有乱动、没有喧哗，从队伍列好之后，每一名士兵都保持了绝对安静；
肃然沉默中，隐藏着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一种宁死不退、死不旋踵的气势……
霍青登上了校场一侧的将台，居高之处，向下望去，一切尽收眼底；
他点了点头，向站在第一排的简凡，给了一个赞许满意的眼神。
郎崖守卫部队，名义上有一万人，实则只有五千人，剩下五千都是空额，被沈潮翼拿来贪污军饷；
实有的五千人中，又被沈东楼带走了两千人押运粮草，满打满算，能用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得知这个情况，霍青有点哭笑不得：
我爸妈给我把名儿起错了，我就不该叫霍青，我该叫“霍三千”才对呀，不然怎么和“三千”这个数儿这么有缘啊。
牢骚归牢骚，霍青心里明白：
就这点儿人，若直接带到长山行原，去和蓝鹰人硬拼，不仅救不了金龙军团，还得白白搭上三千条性命；
既然不能硬拼，就只能走一步险棋了……
校场，很安静；
军旗，已被雨水打湿，虽微风阵阵，却不动分毫，无精打采软瘫在旗杆上；
三千人的方阵，集结至今，始终保持安静，犹如一片平静的森林；
方阵前方，简凡挺胸抬头、精神抖擞，与之前桀骜不驯、不拘小节，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凝视霍青，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期待与热情……
霍青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将率领这些士兵，踏上一条前途未卜的凶险之路，近乎一次生死赌博。
老师龙飞云曾说过：
就不可预测性而言，战争与赌局，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有时候，将军就像一个赌徒，赌赢了，功成名就，赌输了，身败名裂；
这个比喻令人不舒服，可又找不到更合适的其他比喻，来替代它；
所以，身为将军，无论你的心是否发抖、手是否发颤，但下注之时，必须当机立断、义无反顾。
霍青深吸了口气，就像当初面对青龙军团一样，开始了他的战前训话：
“兄弟们，我叫霍青，你们当中可能有人听说过我，也可能没听说过，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和你们一样，不是官宦子弟，也不是富家子弟；
我的父母，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们都来自平民家庭。
我很能理解，你们的感受；
当你们走进军营之时，都曾心怀梦想、满怀期望，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可残酷的现实，给你们狠狠浇了一桶冷水，无论你们多么努力训练、认真表现，那些提拔升迁的机会，却注定与你们无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是否可以得到提拔升迁，与你的个人能力、日常表现一点关系都没有，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够结交到那些达官贵人，得到他们的赏识和提携；
可你们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啊，哪有机会去认识那些达官贵人，就算是想送礼，都找不到门路；
所以，一切提拔升迁的机会，都被那些有关系、有门路、有钱的官宦子弟、富家子弟给夺走了！
那些官宦子弟、富家子弟，不需要在训练场上流血流汗、摸爬滚打，更不需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甚至于他们根本都不屑于，来军营之中露个面、点个卯；
他们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玉食、灯红酒绿，
他们每天名马豪车、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奢侈淫逸；
他们不学无术，却又自以为是；
他们百无一用，却又嫉贤妒能；
他们就是一群游手好闲、颓废堕落的废物，一堆散发着腐臭气息的烂肉！
可就是这群废物和烂肉，依然可以轻轻松松升官发财，去获得我们所苦苦奢求的锦绣前程。
兄弟们，你们说，这公平吗？”
不公平！
简凡满脸通红、双目含泪、全身颤抖，挥动拳头，把“不公平”三个字，吼得震天动地；
其他士兵们，紧随其后，挥拳怒吼，喊得声嘶力竭、地动山摇；
那片曾经平静的森林，瞬间化为了烈焰腾腾、爆发怒吼的火山……
一只麻雀，落在校场旗杆上休息，闻众人吼声如雷，脚下一软，从旗杆上掉了下来，幸好连连挥动翅膀，才飞升起来，没有摔到地上；
它振翅而起，凝视地上的人们，眼神中充满畏惧……
很好！
霍青满意地点了点头，遂猛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校场立刻安静下来，响彻云霄的吼声，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每一名士兵，立刻恢复了之前状态，站如苍松、全身挺拔，目视前方，默然而立……
霍青轻咳一下，继续他的演讲：
“现在，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来了！
金龙军团，在长山行原陷入包围，随时都会全军覆没；
历史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将这个挽救帝国危亡、扭转战争败局、力挽狂澜的机会，摆在了我们的眼前；
如果我们让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白白溜走，不仅将抱憾终生，更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现在，我要问一句，你们有种吗？你们是爷们儿吗？
你们当中，谁敢和我一起，去成就这份不世之功？”
我！我！我！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丝停顿，所有士兵整齐划一举起了右手；
沉默的火山再度爆发，气势烈度比上一次还要猛烈炽热；
所有人都在呐喊：“愿听从将军号令，万死不辞！”
晴空之下，校场之上，一群铁血汉子，热血澎湃、斗志昂扬；
已经死寂的内心，再次燃起了希望之火；
本是一方死水，再度涌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的心、他们的血，都是热的；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走上战场，杀敌立功、笑饮敌血；
他们昂首挺胸、目光炯炯，不仅用语言，更在用行动，告诉霍青：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请下令吧，将军！
霍青眼睛湿润了，举起手来，再度示意众人安静：
“很好！我从你们的眼中，看到了必胜的决心和勇气！
但是，我还要告诉大家：
此一战，吉凶难测、胜负难料；
此一去，九死一生，生死难料。
因此，父子俱在军中，儿子留下，父亲随我出征；
兄弟俱在军中，弟弟留下，兄长随我出征；
独子无兄弟者，均可留下。
兄弟们，此次出征凶险异常，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勇往直前、宁死不退！
赫赫赤龙，卫我河山！”
“赫赫赤龙，卫我河山！”士兵们再次发出整齐地怒吼。
他们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征；
可他们从这位年轻将军的身上，感受到了最为宝贵的东西——理解与尊重。
太久以来，他们就像地上最卑微的杂草一样，虽然坚强活着，却得不到任何人在意和关注；
上层权贵眼中，他们不过是廉价炮灰，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
金龙军团中，他们只是二线辎重部队，随便一个主力军团的士兵，都可以对他们斜眼藐视、吆五喝六；
社会毒打面前，他们学会了适应，学会了逆来顺受，学会了安于现状，还学会了放弃与自我麻醉……
可他们的血还是热的，心还是不甘的，有时也会感到怀才不遇、壮志未酬，有时也渴望能有一个机会，能一展所长，成就一番事业；
当遇到霍青之时，他们还看到了一样东西：
希望，实现梦想的希望，成就功业的希望；
是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希望更宝贵呢？
瞧着士兵们士气高涨，霍青感慨万分：
这些士兵，像泥土一样平凡朴实，他们地位低下、不为人注意，却是构成赤龙帝国军队的基石；
他们尚未经历战争，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与可怕，尚未经历战争的血腥与残忍；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注定将战死沙场，无人能还；
只有极少数幸运者，能存活下来；
而这些幸运者中，也只有极少数，能成为赤龙帝国的将军。
霍青感到一阵惭愧：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用梦想来激励他们，其实却不过是利用他们来实现我的梦想。
意识到这一点，霍青愈加觉得自己卑鄙无耻；
可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强迫自己从良心不安中摆脱出来，暗暗自语：
多想无益，还是先集中精神打好这一仗吧。
稳住心神，霍青凝视士气高昂的士兵们，暗暗说道：
对不起，兄弟们，我利用了你们；
可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冲锋在前、身先士卒，与你们一起并肩战斗、同生共死。
霍青平静下来，振作精神，用洪亮之声，向士兵们下令：“各队带回，准备出发！”
郎崖守卫部队军营之内，一切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要出发的士兵，整理好武器、护甲、补给，来到营门之前、列好队伍，静待出发的命令；
留下来的士兵，主动在营门口列成两行，默默无言、双目含泪，为战友、亲人送行；
他们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再见面，所以格外珍惜此次送行，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霍青、简凡二人来到营门口，见此场景，心中皆是一阵心酸；
分别本就是伤感之事，对即将踏上战场的军人而言，这份离别愈加令人触动柔肠、分外悲伤。
一向性情粗犷、为人豪放的简凡，此时触动柔情，不禁泪流满面，他不想被人看到这个，拼命一扭头，用衣袖擦去了泪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简凡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如此脆弱之一面。
与简凡相比，霍青早经历过与战友的生离死别，亲眼见过太多死亡，体会过太多伤痛；
纵然心中波澜泛起，还是抑制住了内心悸动，他运足气力，大声喊道：“敬礼！”
阳光无言，静静凝照大地；微风无声，缓缓拂过万物；
麻雀们纷纷停驻军旗旗杆之上，或许感到了浓浓悲伤，它们没有像以往一样，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而是默默旁观，想做一个沉默的见证人……
送别的军人，踏上征途的军人，同时举起右手，向对方敬了这一生中最标准的军礼；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闪烁的泪光，也将对方的模样，永远记在了心里……
苍波万顷，碧浪滔滔，一派江山浓绿；
空水澄鲜，金波粼粼，风起浪翻如屋。
秋阳之下，碧海之上，一艘赤龙帝国战船，缓缓驶离岸边，挂满风帆，朝龙鹰大陆南部，缓缓而去。
这是一艘大型战船，长约八十米，宽约三十米，船体共分五层：
底层，装满了沉甸甸的砂石，以此压仓；
第三四层，是货仓，装满了武器、盔甲、箭矢、行军干粮等各种物资；
第一二层，是供人居住的宿舍，约能容纳五百人左右。
甲板之上，船尾附近，是整艘战船指挥中枢：“舵楼”。
舵楼外，用防火的水牛皮包裹，共有两层：
一层，为驾驶室，舵工等人在此操纵船只；
二层，为官厅，是中高级官员居住和工作的地方。
舵楼顶上，是气象观测、旗号联络等场地。
舵楼前方的甲板附近，除了高大桅杆之外，还有不小的活动空间，专门供士兵们习操训练之用。
海面宽阔无垠，一阵阵海风，满是腥味，扑面而来；
海浪起伏连绵，一道道波浪，打在船舷上，令船身摇晃不稳；
海水撞在船舷上，迅速粉身碎骨，水沫似雾如烟，雨点一般，倾泻于众人身上……
小时候，霍青听母亲说过，大海宽阔无垠、无边无际，海水是蓝色的，味道是咸的；
他用手擦了一下，溅在脸上的水滴，舌尖微微一舔，不知是精神作用，还是舌头味蕾灵敏，居然真尝到了一点咸咸的味道。
简凡等人都劝霍青去舵楼休息，但他还是选择了与众人一起，站在甲板之上；
第一次上船航海，霍青比那些第一次离开陆地的人，强不了多少；
他总感觉站不稳当，脚下船体不断来回倾斜、摇晃，连带全身都跟着一起乱晃。
刚开始，霍青还没觉得怎样，时间稍稍一长，便觉得肠胃里渐渐翻滚，之前吃下的食物，隐隐要翻腾上来，随时都有呕吐的可能；
他不想出丑，便坚持来到甲板之上；
当凉飕飕的海风，毫无阻隔进入肺部之时，霍青觉得体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腹中恶心的感觉，登时缓解了不少。
迎着海风，霍青四下观望：
与母亲说得不尽相同，从近处看，大海并不是蓝色的，而是有点像碧绿色。
这片碧绿色，四方延展开去，与天相连，似无边无垠、无穷无止；
看得久了，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海天紧紧相连，仿佛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霍青不禁产生了一点奇思妙想：
若化身盘古，手持利斧，向连接之处，使劲劈下，不知到时会出现怎样的壮观景象。
美好幻想并没有持续很久，面对这海天一色、广袤无垠，时间一长，不知为何，一种莫名恐惧，逐渐浮上霍青心头。
其实，不能怪霍青；
龙鹰大陆土地宽广，人口却不算多；
赤龙、蓝鹰两个国家加在一起，大概一百五十万人。
其中，赤龙帝国约有一百万人口，蓝鹰帝国约有五十万人口。
龙鹰大陆上的人们，不需要下海，只依靠土地上的生产，就足以养活自己；
既然陆地上能有饭吃，人们对大海就没有多大兴趣了。
而且，对人们而言，大海中蕴藏了太多不可预料的危险：
第一，海上辨认方向，比陆地上要困难百倍，稍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赤龙、蓝鹰两个帝国，航海方面都有所发展，但航海技术都比较落后；
为此，两国航海者，通常都会选择与陆地距离较近的航线，来避免迷失方向；
当然，这种方式，也难保万无一失，距离陆地太近，航船依然会有撞到暗礁的危险；
即便如此，航海者们依然不敢冒险，到望不见陆地的洋面上去；
迷失方向，最终葬身海底，是他们最不愿面对的恐惧。
第二，海上随时会出现可怕的龙卷风暴，对两国航海者而言，更是他们最恐怖的噩梦。
远离陆地的船只，一旦遇到这种风暴，就是最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只能祈祷上天、听天由命，基本上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能侥幸逃生，他们除了感激运气，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甭管是赤龙人，还是蓝鹰人，无论男女老少，对大海除了陌生之外，还因为太多未知，对其存在一种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可对霍青而言，除了直面内心恐惧，已别无选择，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步险棋：
从郎崖守卫部队的三千名士兵中，挑选出五百名精兵，乘坐战船，选择远离陆地的海面，绕过长山行原，一路南下，进攻蓝鹰军的后方物资基地：娄蓝。
霍青如此决定，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沈东楼率领的金龙军团，人数在十万人以上；
要想彻底歼灭，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蓝鹰人除了占据有利地形、设伏包围之外，其需要动用的兵力，至少也要在十万人以上；
为应对此次战略决战，蓝鹰人肯定要倾巢出动、全力出击，如此一来，其后方必然空虚。
于是，霍青决定避实击虚、围魏救赵，率领五百名精锐士兵，避开敌军主力，攻击蓝鹰人的后方物资储备基地——娄蓝。
此计虽说可行，从陆地上却万万行不通：
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长山行原是必经之处；
此地已被蓝鹰人彻底控制，想从此处通过，还不被蓝鹰人发现，无异于痴人说梦。
陆地上过不去，就只能从海上乘船过去；
而且，战船不能数量太多；
因为，数量越多、目标越大，就越容易被发现；
同时，航线不能选择靠近陆地；
因为，长山行原的制高点，已被蓝鹰人彻底控制；
如果选择靠近陆地航行，依然会被蓝鹰人发现；
所以，战船只能避开陆地，走远洋航线，绕到蓝鹰人背后，来一次海上大迂回、大穿插的奇袭作战。
这就是霍青在敌众我寡、人数悬殊之下，决定走的那一步险棋……
霍青的演讲，振奋了士兵们的士气；
其围魏救赵、海上迂回的想法，也堪称大胆；
不过，毕竟这是霍青第一次出海，此次航行是否会顺利？
广阔无垠、阴晴难测的大海中，又会有怎样的凶险，在等待着他？
他能够顺利带领将士们渡过难关，成功登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四十一章《当挟风雷作远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