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经历过一回,就绝不想再经历第二回。有些事,经历过一回,就绝不可能没有第二回。白莲和胡存良属于后者。有了亲密接触,两人以后更是如胶似漆。如果说之前白莲是在赌气,那么现在就是真的为了爱情了。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拿得起,放不下,这就是祸患。
郭玉梅在农村呆了两天,就又回深圳过她的花花绿绿的生活去了。她再回来时,是在当年的腊月。她这次回来,是要带父母及哥哥姐姐一起去深圳的。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把家里有用没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有用的能带则带,不能带的送人,没用的就留在旧屋里。
做为白莲的的好朋友或闺蜜,郭玉梅走之前肯定要见一面白莲的。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这次回来,白莲竟然没来看她。这不同寻常,以前白莲总是第一时间来看她,况且这次她要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了,以后绝无回来的可能。
定好了在腊月十五搬家,在腊月十四的晚上,郭玉梅去了一趟白莲的家。到了她家院门口,两条椽子从土坯砌筑的门墩方孔里伸出来,拦住了大门。郭玉梅望见白莲家的窗户上挂着厚实的窗帘,透不出一点光亮,不知是家里没点灯,还是窗帘把光线遮住了。她站在大门外大声喊:“白莲,白莲!”
过了好一会儿,屋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白莲,而是白莲的父亲白云山。他走到大门口,认出是郭玉梅,也不招呼她进屋,说:“白莲不在家。”
“不在家?她去哪了?”
“去县城了。”
“啊?她去县城干什么?”
“有事。”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
白云山的答话简单冷漠,还带着一点迫切,迫切想让郭玉梅离开。郭玉梅又望了一眼屋里,想了想,从兜子里掏出一个二指宽的指条,说:“叔,这是我在深圳的地址,白莲回来,你给她,让她给我写信。我也会常写信回来的。”
“嗯。”白云山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接过纸条。
郭玉梅看出白云山不欢迎她,觉得疑惑,但白莲不在,她也不好和他计较,便说:“叔,那我走了。”
“嗯。”
白云山看着郭玉梅走远,冲着她的背影唾了一口,骂了一句什么,这才转身回到屋里,顶好门,把门头的窗帘放了下来。屋里,一盏煤油灯立在柜顶发着昏暗的光,两个窗户都用塑料布蒙了起来,外面还堵着厚实的棉窗帘。门口一炉炭火半死不活地烧着,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小孩子的尿骚气。
白莲的两个弟弟坐在地下的板凳上一言不发,田桂花坐在炕尾发愣,她的对面,白莲背靠着墙半坐在炕头上,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她并没去县城。她的里侧的油布上,摊开一床褥子,褥子上躺着一个婴儿,睡得正香,嘴角流着涎水。
看到白云山回来,田桂花问:“郭家二女子?”
“不是她还有谁,那个烂 货!”
白云山骂着,一撅屁股坐在炕沿,拉过烟叶盒,捏了一撮烟叶,用刚才郭玉梅给他的那个二指宽的纸条卷着烟。卷好,划了根洋火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劣质的烟叶在密闭的空间里腾起了呛人的烟雾,散不出去。
白莲咳嗽了几声,说:“大,能不能去外间抽烟?”
白云山哼了一声,没理会白莲,反而把烟抽得更用力了。因为用力,烟头的火光十分明亮,似乎连火光都抽进了嘴里,火光照亮了烟卷上的蓝色的钢笔字迹。白莲的视力极好,隐约看到上面写着深圳两个字。她一惊,叫道:“大,你是不是用玉梅给我的地址卷烟了?”
白云山又哼一声,仍没说话,猛吸了一口烟,烟卷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瞬间缩短至根部。白莲挣扎起来,扑了过去,抢过烟卷,在炕棱上掐灭,展开来,二指宽的纸条只剩下一个扭曲着黑边的斜角了,字迹全部烧去。
白莲的嘴唇哆嗦着,说:“大,你咋能这样?这是我的自由!”
“自由,球个自由!”白云山跳下炕,骂着粗话,指着炕上睡着的那个婴儿,“这就是给你的自由,自由出这么个孽种来!我老白一辈子没做甚灰事,到头来却要背这么个名声!郭家没个好玩意儿,都是卖货,大卖货卖坏了,二卖货接着卖。在原来的地方卖完了,又来牛轭弯卖,在牛轭弯卖不动了,全家都跑到深圳卖。”
“大,你说的是甚话了,你看见人家卖了?”
“我还要咋看见了?要不是郭玉梅那个骚货撺掇你,你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的事与玉梅无关,是我看错了人!”
田桂花也来了精神,指着白莲骂道:“你快悄悄儿地哇,还不嫌丢人?非要吵得全村人都知道才歇心?”
指指窗户,又说:“你看看咱们家成甚了?白明黑夜挂着窗帘,活活地活成活墓虎了!你把这个家害成个甚?你两个弟弟咋娶老婆呀?你还嘴硬甚了?当初我生下你,就应该把你一尿盆子扣死!”
两个弟弟抬起头,眼睛活眨活眨地望着田桂花,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白莲还想说什么,孩子被吵醒了,哇哇地哭,两只小手胡乱地抓腾着,压着压枕的被子也被蹬开了,是个男孩。只是很瘦弱,腿和手臂细成麻杆。白莲把孩子抱在怀里,摇晃着,仍是哄不住。她正要解衣扣,却停住了,看着地下的两个弟弟说:“大弟二弟,你们到外间去。”
两个弟弟却不动,眼睛又活眨活眨地望着田桂花,田桂花说:“出去出去,让她赶快把那个孽种哄住,哭得全村人都听见呀。”
指指白云山,又说:“你到外面瞭着,别让人进了院子。”
三个男人便出去了,白莲的大弟嘟囔了一句:“装八甚了,还醒得要脸?”
白莲解开衣扣,把奶头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吮吸着奶水,终于不哭了。田桂花下了炕,从柜顶上拿起一块尿垫子,走到炕头,盖在孩子脸上,说:“捂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