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7年10月,条顿骑士团国、马林堡、城主官邸
“今日太平。”黑发少年在日志本上写道。他放下了羽毛笔,离开书桌,来到窗前,望着黄昏的最后一道光。随后,黑暗便将整个房间笼罩。
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橙黄色的烛光将卧室照亮,少年回过头。
站在门外的是他的母亲特丽莎,她穿着宽松的睡裙,笔直的金发披在两肩,手里端着蜡烛。
“刘儿,你父亲有事要找你,他在楼下的骑士大厅等着你。”她说。
特丽莎是他的继母,刘维尔的生母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几乎没留给他任何回忆。特丽莎温柔贤惠,只把他当成亲儿子般照料。她还为城主生了个女儿,是比刘维尔小四岁的妹妹。
“哦!”,刘维尔走出房间。
“你的父亲似乎有急事要走呢!在出发之前,他想找你说些话。”
作为城主的儿子,刘维尔经常留意政事,他能猜出父亲的急事为何:邻国波兰正在虎视眈眈,国家面临着内忧外患,大团长康拉德却在此时去世,条顿人必须尽快选出新王。
【大团长:是条顿骑士团国的最高领袖,相当于国王。】
“我们本打算明天去拜访亚努希公爵。你父亲要是突然离开,这个计划也只能作罢了!”,特丽莎疲倦地打个哈欠。
刘维尔记得,亚努希爵士想把女儿嫁给他,好让两个家族结成同盟。
“上次的宴会上,你也见过公爵的千金了吧。喜欢她吗?”母亲微笑道。
“我不清楚。我只跟她讲过两句话,‘你好’之类的...她不怎么想理我啊!”
“我不信,一定是你冷落了人家。下次再与她相见的时候,你可不能那么腼腆哦!”母亲说。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母子二人已经到了城主的寝房。
“母亲,您先回房间休息吧!我自己下去。”
刘维尔接过蜡烛,独自走入塔楼,沿着漫长的螺旋台阶下降,仿佛一颗火星,坠入了黑暗的深井中。
来到了底层的大厅,两列吊挂着的油灯让他的视野豁然明亮。
城主威克纳身覆盔甲,站立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夜色。听到儿子的脚步声后,他转过身来。
“刘维尔!”,父亲上前拍拍他的肩,“你已经长得够高了,但还要再长点肉才行!”
少年与父亲站在一起,已经达到了他的额头,但却比父亲瘦许多。
“父亲,我一直都在努力练武。”
“我看见了!”,城主面向石壁上的一副油画,“我希望,你能变得向他一样强壮。”
金边画框里的人正是刘维尔的伯父,一名以武力著称的骑士。但是两年前,他死在了东征草原的战场上。
“我一定会以伯父为榜样!”,少年捶着胸口。
“很好,刘维尔!是时候把这个交给你了。”,威克纳取下自己颈上的项链,递给了他。
刘维尔接住父亲的项链,那是个十字形的银片,手感略沉,背面雕刻着一种神秘的图纹。
“这是米勒陵墓的钥匙,用来开启墓道深处的石门。我们家族的秘密就藏在其中!”
“那扇石门里有什么呀?”少年一脸好奇。
“你想要知道的话,应该亲自去看一看。”
“好吧!”
刘维尔似乎听人说起过,米勒家族的墓穴里埋藏着上古时代的文物。但是他一心练武,想成为骑士,对那些财宝并没有多少兴趣。
“儿子啊,从现在起你就是宝藏的守护者。”威克纳神情肃穆,“决不能让外人涉足那道密门!”
“我明白了!”
“好孩子!”,父亲欣慰地笑了,但是笑容很快被严肃的表情取代。
“城主大人,骑士们已整装待发!”一个士兵传来消息。
“父亲,您现在要去哪里?”刘维尔急忙问。
“我要去玛尔堡参加骑士议会。”
此时天色已晚,城市进入宵禁,街道的店铺纷纷打烊,卫兵们走上城墙巡逻。
少年陪着他的父亲走到城门广场。
百余名身着银甲,头戴桶盔的骑兵集结于此,人与马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威克纳登上了高大的白马,“我快就会回来!”他对儿子说。
“请一路小心!”,少爷为他递上宝剑。
铁蹄踏地,盔甲铮铮作响,浩荡的人马奔出城外,大门的吊桥也随之升起。
少爷站在原地目送父亲离开,直到关闭的城门将他的视线隔开。
忽然间,一个不安的念头浮现在心:我还未成年,父亲为何现在就将这传家宝交给我?而且刚才他的脸色很忧郁,难道他已经料到了自己会遭遇危险?此外,父亲只是去参加一场会议,为什么要带走那么多人马?
刘维尔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便决定去找里德里克谈谈。罗德里克是城守队长,也是父亲的亲信,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于是他走向了一旁的城门塔楼。在此执勤的队长连忙问候:“少爷!”
“不必多礼了,队长。我的父亲要去哪里?”
“他去都城参加议会了!”
“带领一整支军队去参会吗?”少爷疑问。
“城主需要士兵来保护自己,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队长解释道。
一个领主固然需要卫兵来自保,但刘维尔很少见到父亲这样兴师动众,除非是在战争的时候!他认为队长隐瞒了实情。
“玛尔堡离这里很近,城主也许明天就会回来。”,罗德里克劝道:“少爷您不必担心,先回房睡觉去吧!”
“我要在城门上等他回来。”,刘维尔说着便走上了城楼。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罗德里克跟上他。
夜晚很冷,少爷面向一个火盆,背靠在城墙垛上。他了解这位老队长的性格,只要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给他看,过不了多久,他准会心软地开口。
“好吧,城主大人原谅我,我本没打算让您的儿子知道这件事。”罗德里克叹了口气,“少爷,城主他...正在发动一场政变!”
刘维尔惊讶地看向他。
队长继续解释:“我们与波兰人不断发生边境冲突。骑士团的长官们因此分裂为两个党派:主张与波兰人和谈的‘和平派’、主张对外发动战争的‘好战派’。您父亲是和平派的领袖,而战争派也有不少著名的骑士长,例如乌尔希里、布莱克。”
布莱克这个名字就令人胆寒,他麾下有一支凶猛强悍的黑鹰军。而黑鹰军一直伴随某些恐怖的传言:他们每征服一座领地都会屠杀当地的居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两个党派争论不休,内战也就无可避免了。两派的协调者,康拉德团长现在已经过世了。所以,您父亲准备发动兵变来夺取政权,以镇压战争派的人。但是,他的政敌也不可能将权利拱手相让!”队长语气严肃道。
少爷感到万分揪心,与其关注骑士团的命运,他更担心父亲的安危。
“父亲的胜算大吗?”他问。
“别担心,城主大人不会孤军奋战,他有众多的盟友,比如亚努希公爵,还有你的叔叔索伦!”
“所以,他们今晚就会发动兵变?”
“少爷,今晚并不会有流血冲突。城主正与布莱克进行最后的谈判,要是和谈成功,就能避免内战!”队长说。
“天啊,上帝保佑我父亲!”刘维尔发出祈祷。
“城主是一位正直的人,上帝一定会偏爱他!”队长安慰道。
少爷凝视着星空,沉默许久,脸上写满了忧愁。
罗德里克把一件熊皮大衣披在他身上,“若您执意在此等待,我也陪您一起等着吧。”
...
入夜已深,刘维尔与罗队长在塔楼上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变亮时,城墙上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队长,有股人马正在向城市靠近!”卫兵传来消息。
少爷起身眺望,远处田野上满是密集的人影。那是一大群十字军战士,他们身穿白斗蓬,手举黑鹰旗帜。
“黑鹰?是布莱克的纹章!”,刘维尔感到事情不妙。
罗德里克站在他身边,“别怕,少爷,他们过不了护城河!”
这支军队的阵前有一位年迈的骑士,队长告诉少爷:“那正是布莱克首领。”
没想到黑鹰军的领袖竟是这副模样:他皮肤惨白,眼眶深陷,脸庞枯瘦与骷髅无异,斑秃的头顶上挂着细长的白发。这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此时,布莱克的传令骑士脱离了队伍,一人驶向护城河畔。
这名斥候举着长矛,其上刺有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看着像是人头。
刘维尔愈发紧张,他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试图找出某个人的特征。那难道是父亲的?不可能...绝不可能...可是当这人头越来越近时,他确实从上面找出了父亲的脸型。
“城内守军听着,威克纳·米勒起兵造反,妄图篡位。今已被处死,人头在此!”,斥候扯着嗓子喊道:“我奉新王乌尔希里之命,没收威克纳的封地。请你们打开城门,交出威克纳的家属,并向新王宣誓效忠!”
刘维尔的心仿佛被冰冷的手撅了一下,他的目光定死在那个血淋淋的头颅上,那个就是父亲?昨天还在与他谈笑的父亲...
“无耻之徒!”老队长气得声音颤抖,“你们先发制人了!你们...不守信用!威克纳城主只是想和你谈判,你却要害死他,还要给他强加罪名!”,他对着城下竭尽全力地喊道。
“弓箭手们,准备守城!”,斯科特副官下达命令。
“想反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敌人的斥候原路折返。片刻之后,黑鹰军从远方杀来,战吼声顿时响彻云霄。
刘维尔久久沉浸在悲痛之中,仿佛没在意周围人的谈话,没听见敌军的呐喊。
“少爷,少爷!布莱克要攻城了!”,斯科特呼唤他。
少主这才醒悟过来,“副官,给我一把弓,我要为父亲报仇!”
“不,少爷!你应该和家人们一起躲在内堡。万一...万一城镇沦陷了,你们还能从地道逃跑!”罗德里克焦急地劝。
“我绝不能逃,这会损伤军队的士气。父亲不在了,我应该代他指挥!”
“可是,万一您战死了,米勒家族就彻底完了!”罗德里克苦口相劝,但少爷不为所动。
刘维尔命令斯科特去保护他的家人,自己则拿起弓箭准备战斗。
队长劝说无果,发出悲愤的咆哮:“战士们!保护好你们的少主,击退敌人!”
马林堡城墙高耸,又隔有护城河,是易守难攻的要塞。射手们居高临下,瞄准来犯之敌,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敌军的步兵虽手持盾牌,也难挡箭雨的冲刷而纷纷倒地。
刘维尔扫视着城外,将愤怒倾泻于弓矢之上。
这时间,首领布莱克进入了他的视野,那个人正是杀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布莱克,我要你血债血偿!”,他瞄着这位首领射了一箭,然而没有命中,箭矢落在了目标的马蹄前。
布莱克也望见了刘维尔,他投来一个轻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这年幼的少城主。
随后,布莱克策马狂奔,顺势投出手中的矛。长矛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了吊桥锁链,以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将铁链一击破碎。
吊桥轰然落下,接通了护城河的两岸,守城的士兵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现在,黑鹰军可以直取城门了。
“少爷,我们必须撤了!”
刘维尔毫不甘心,还在拼命地向城下射箭。
“冷静一点,我们已经守不住了!”罗德里克一把拽住他,将他拖下城墙。
当刘维尔终于打算撤退时,大股的敌人已经涌进城内,并从四面八方杀来。
队长命令剩下的士兵把少主团团围住,做出殊死抵抗,最后他与手下们一起阵亡。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城墙,城中已是遍地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