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间,阴暗的角落,潮湿的木材的味道,雨声。
唐御风蹲在桌子下面,四周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丢脸,不像个男子汉,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此时此刻,他只是唐御风,一个七岁的孩子,不是别的什么人。无需伪装,也无需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地……
“吱呀”一声,门开了。唐御风蜷了蜷身子,缩在桌下的阴影里,大气也不敢出。
千万别发现我啊!唐御风心怦怦直跳。两条腿从门口移动过来,站在唐御风藏身之处的前面:“好啦,我看见你了,快出来吧!”
是远清师叔的声音。唐御风没有动,心道,你只是在诈我罢了,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突然,远清师叔的脸出现在桌子下面。唐御风惊叫一声,急忙爬了出来。
“臭小子,以为我找不到你吗?”唐远清的脸上有几分笑意。
唐御风站起身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一撇,道:“原来是师叔,我还以为是……”
“臭小子,以为是你爹啊。”唐远清在唐御风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要是你爹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喽,唔……说不定连这张桌子都能给打成碎片片。”
唐御风攥紧拳头:“我不就是这次没有射中靶心嘛,至于这样大呼小叫的?和我同龄的那些人还都不如我呢,怎么也不见他冲那些人发火。”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睛竟然也湿了。
“哎呦呦,这是受委屈了?”唐远清哈哈笑了起来。
“才没有呢!”唐御风偷偷吸了两下鼻子,“我……我就是烦他,所以才故意射不中的。”
“哦,原来是故意的。”
唐御风顿时脸上一热,扭过脸去:“师叔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唐远清笑了几声,席地而坐:“你爹严格要求你是为了你好,将来你就明白了。”
“我就烦你们说这句话,将来怎样我不知道,他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好不好。”
唐远清挠了挠头:“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就知道你不会听。好啦,不说了,你来看看这个。”唐远清拉起自己右臂的袖子,右臂上带着一块皮制的护臂,只是这护臂与寻常护臂不同,护臂上接着四根六棱铜管,每根都有小楷毛笔般粗细。护臂的下端可以套在手上,宛如一只手套。
“这是什么?”
“嘿嘿,你且看着。”唐远清狡黠一笑,突然扬起右臂,右手一握拳,只听“嗖”地一声,一道亮光从铜管中冲出,打穿了窗纸,飞到屋外的雨中去了。
“好快!”唐御风惊道。
唐远清道:“刚才只是射出了一枚,其实是可以四管同发的。这个东西和普通的袖里箭不同,袖里箭一次所射出的箭矢有限,而这里面装的是弹珠,最多可装一百枚。等我再改造改造,在里面装上钢针,肯定就不止一百根了。”
“这么厉害,有了这种东西,咱们是不是就不用练习暗器手法了?”
“这可不行,你这臭小子可别想着偷懒。”唐远清看着手上的这副护臂,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就像玉雕大师看着自己亲手雕出的完美的作品一般。
“师叔,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起呢,要不你替师叔起一个?”
唐御风想了想,道:“这东西射出弹珠的样子好像流星一般,又是套在手上的,不如就叫‘流星扣’吧。”
“流星扣,好名字……”
“唐御风!龟儿子,想撒子呢!”
唐御风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发现杨自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掌门留你吃饭呢?”
杨自涵道:“原本是打算回来的,哪晓得突然下起雨来,所以就耽搁了。”
唐御风看了看窗外,发现雨已经停了:“我记得寿宴是戌初开始,只希望到时不要下起大雨来才好。”
杨自涵道:“那可说不准,这天还阴着呢。”
临近黄昏,和光门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了。和光门已有多年没有组织过这样的宴会,再加上门内弟子的数量较少,因此弟子们一个个都显得十分紧张。浓厚的乌云覆盖在彭金县的上空,天色比之前更加阴暗,倒是像极了昨晚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样子。树叶打着旋儿从地上飘过,唐御风和杨自涵来到和光门的正堂,这里便是举办寿宴的地点。此时距离寿宴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两人没有入内,只是站在旁边的长廊里远远地望着。正堂内的景象并没有像之前想象的那般高朋满座、济济一堂的样子,满打满算也才坐下了六桌而已。对于一派掌门的寿宴来说,确实显得有些冷清了。
杨自涵道:“听说和光门早先也是江南这地头的一方霸主,咋个如今落到这步田地。”
唐御风道:“你以为每个门派都像你们青城派似的?”
“嘿嘿,唐大公子这是嫉妒咯?”
唐御风白了他一眼,忽听身边有一个声音道:“和光门之所以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虚观掌门当付一部分责任。”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谷明轩。
“谷少侠此话怎讲?”
谷明轩道:“五年前,虚观掌门受过一次重伤,自那以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在这五年间,虚观掌门为了疗伤几乎足不出户,而且时常闭关,一旦闭关便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连与他最亲近的弟子和师弟都不行。”
杨自涵道:“这与和光门没落有何关系?难道掌门一人闭关,整个门派就不运转了?”
“这正是问题关键所在。”谷明轩道,“和光门内不是没有能够替掌门做决断之人,魏道长、陈道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之人,但是虚观掌门似乎并不打算放权。哪怕是在自己闭关修炼与外界断绝联系之时,都不允许其他人代行掌门职权,门内大小事务仍然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方可执行。魏道长和陈道长纵然有心代管,也无权插手。虚观掌门的弟子于志成也是个颇有才干的年轻人,只可惜一直被掌门压制着无法出头。时间久了,门内弟子人心散乱,整个门派自然而然也就没落下去了。唉,家师每每提及此事,都感到十分惋惜。”
“竟有这等事。”杨自涵嘴角微扬,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不想撒手了,连出家人都不例外。”
杨自涵话音刚落,只听突然“轰隆隆”地一声,紧接着天际一亮,整个庭院里闪过一片煞白的颜色。随后又是“轰隆隆”地一声,声音比之前的更响。唐御风抬头看了看天,上方已经凝固成了一大块乌黑,这个时节的黑夜本不该到来的这么早。
那边的正堂里,于志成和魏明子一脸焦急地快步走出,魏明子边走边对于志成道:“宾客们都到了,掌门不露面算怎么回事呢?你也是,身为大弟子,都不想着提醒掌门提前到场吗!”
于志成一脸无奈之色:“我劝过了,可师父非要等到寿宴开始之前才来,我又能怎么办呢!师父的脾气师叔又不是不知道,我说的话师父他……”
“好了!你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魏明子打断于志成的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掌门接过来,不然咱们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了。”
于志成面色一暗,闭上了嘴。
“二位道长这是要去接虚观掌门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唐御风迎上去说道。
魏明子叹息一声道:“正是啊,这个时节的天气雨说下就下,真是叫人没办法。”
几人正说着话,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于志成道:“师叔先稍后,弟子去取两把伞来。”于是魏明子和唐御风三人便站在廊下,但转眼间雨势就大了起来,风卷着雨直往人脸上打。在这种情况下在屋外行走,就算是打着伞,也很难保证自己的身上不湿了。
杨自涵道:“道长为何不早些把掌门接过来呢?”
魏明子道:“贫道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奈何……唉,门中弟子办事不力,让几位见笑了。”
此时,于志成拿着两把伞出来了:“师叔,咱们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