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梁城主和你下的那盘棋,其实就是今日这场大战的缩演,对吗?”
“说对了一半,”齐天弈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摇了摇,“的确是缩演,但并非只有这场大战。其中还包括你遇到的那场看起来十分诡异的暗杀,再往前便是封老击退花百伶,甚至是我所做的一系列事情。说句难听的,我们都是在不知不觉成为了棋子替他完成了一些初步准备。”
“这些都是他安排的?”欧阳曦完全不敢相信。
“不是安排,而是顺水推舟。这些事情几乎很难避免,但都以最完美的方式收场。若是偏离了他的预期,那他肯定也会派人涉入。当然啦,这些都只是开胃菜。这局棋中,最重要的棋子,肯定是他自己。”
欧阳曦接过话,认真道:“他自己说这是孤注一掷,但我觉得那一点也不像是什么绝境中的挣扎。”
在她眼中的梁洵,就算没有孔半城的出手,他也能在击退九黎后再斩杀鬼手花百伶。
“因为他没有想过,若是失败了,自己与孛临城会如何。不过确实,当一个人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和底牌,就算是他认为的孤注一掷也会被旁人看作是势在必得。”
齐天弈用诡异的目光盯着欧阳曦,这令少女感到头皮有些发麻,浑身不自在。
“我猜你现在还不知道的,或是根本没有思考过的,应该是如果梁洵战败,同时也没有孔老出手,在这个前提下所发展出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欧阳曦颔首,下意识地开口问道:“那不是还有四国军队吗?”
“是啊,还有四国军队,但那却是至少代表着三方的不同势力……你应该已经知道孛临在一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不妨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天门侯带着足足五万人的军队,为的是什么?你身为破军侯的独女,应该明白四国的实力孰强孰弱。”
欧阳曦倒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当下四国,综合实力最强的无疑是炎,而接下来应该是苻,再是庆,最后是卫。
但同为与孛临接壤的国家,苻派兵三万,之所以剑师的数量众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封逐尘的原因。但庆却出兵五万,还是由天门洛侯亲率。
少女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若九黎与梁城主的人还有其余三国打了个两败俱伤,那庆国就会乘虚而入?这,这样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点……”
“因为这是一个阳谋。即便你知晓我的行动,当依旧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这就是天门洛侯打的如意算盘,”齐天弈用手拄住头,嘴角微微上扬,“但谁能想到梁城主强悍到了这种地步,成了当今世上最年轻的搬山境炼体命灵圣徒。一子破局,你敢说这不是孤注一掷?”
齐天弈嘴上说的很轻松,但其实当初刚猜到此事的他同现在的欧阳曦一样,对这样的事实难以接受。韩侯之子韩独明只是作为一个试探和吸引注意的存在,但也数次险些令他将小命折在里面。知道自己面前摆着一盘更大的棋局,却怎么也触不到棋盘的边缘角隅,这种感受,着实是不太好。
见欧阳曦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齐天弈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想去推断庆国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是死了这颗心吧,因为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若硬要说一个,便还是‘利益’。”
“能猜到这种事,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欧阳曦见自己接不上话,最后只能憋出了这样一句。
齐天弈摇了摇头:“差远了。”
他方才所说的,是“至少三方势力”,如今确实只有庆国一方表明了欲吞孛临的野心。但在四国军队到来前的梁洵可并不知道……
齐天弈完全不敢想象这位城主脑中还有多少未能用出的计谋。还是说,他真的是对自身突破后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这两者皆是他不敢想,也办不到的。
他陷入了沉默,不知为何欧阳曦亦是如此。
……
迎春楼内的晚宴已经接近尾声。陈革离说的倒是一点不错,明嘲暗讽到底只是为满足一时口快,在场之人对一些事都早已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酒后闲谈之言而对庆国欲吞孛临一事有什么看法上的改变。
“梁城主,我最后再敬你一杯。能在未至不惑之年突破遮天境,还斩杀了九黎的一位八莲供奉,我洛彦旿实在是自愧不如。孛临能有你这样一位城主,想必日后也必将更为繁盛。”
即将离席之际,洛彦旿再次向梁洵敬酒添上美言,但他的眼神中始终没有多少真正的敬意。
洛彦旿语毕,梁洵回礼饮酒,然后从座上起身。
至此,众客明白今日晚宴已经结束,于是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席。但就在这个时候,梁洵朝向洛彦旿,看上去有些醉醺醺地晃了晃身体,开口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那位师爷,麻劳扶着你们洛侯爷一点。诸位,今日宴上之酒,名为‘量天度’,酒自然是好酒,但却有个特点,如酒名所言,人行于世,一步一量,只求莫越天度。而此酒喝了九盏以上的人,便算是越了‘度’,极容易醉倒。洛侯爷似乎是喝了十盏,那可是越了度了,所以回营的路上还望师爷多搀扶照顾。洛侯爷,下次再饮这种酒,务必莫要忘记不能越了它的‘度’,您说是不是。”
洛彦旿浑身轻微一颤,接着仿佛是真的是因酒的后劲上来顿时醉了一样,整个人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将手搭在了身旁的灰衫师爷身上。
“先谢过梁城主提醒了,这第十盏酒的后劲确实是大……”
灰衫师爷搀扶住洛彦旿,对梁洵行礼道:“侯爷不胜酒力,失敬失陪,老朽暂替他谢过梁城主今日的盛宴款待。”
梁洵笑道:“这种酒喝完第十盏的后劲确实是出奇的大,许多人第一次饮此酒时难免会醉倒,诸位若是有人同洛侯爷一样越了‘度’,还是早些带他歇息为好。”
洛彦旿被灰衫师爷搀扶着离开迎春楼走了一段路后,他将手臂收了回来。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一层冷汗,那颗一直在超于常速跳动的心脏更是无法平静下来。至于那变得无比阴沉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能拥有的。
“好,好……原来你早就知道……”那所谓的“度”,洛彦旿当然明白指的是什么。
在过去,四国为了迎战九黎可以放弃所有恩仇。而如今洛彦旿乃至庆国却为虎作伥。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越了“度”。
“侯爷,梁城主他如此说,恐怕陈革离与薛长清也会……”
洛彦旿呼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了平静:“宴上所述,再怎么说也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没有确凿的证据,梁洵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这样一个看上去凭空而出的猜想,想必他也只能借着此宴说出。至于陈革离和薛长清……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
离席时分,陈革离经过梁洵身旁:“洛彦旿还真和九黎做了什么交易?”
“酒后胡言,不必放在心上。”梁洵拍了拍陈革离的肩膀笑道。
陈革离轻哼了一声,他认识的梁洵可是个百杯不倒的人。
众客皆散,梁洵也回到了城主府中。府上并没有多少仆人,因此显得十分安静。月光下只有梁洵一人的身影。
“你是洛彦旿的人,还是薛长清派来谈事的?这躲藏的手段,似乎不太专业啊。”路过庭院时,梁洵突然站住转头朝向道旁的一棵树,饶有兴趣道。
有一小段衣袂被风吹起露在外面。
但看清树后走出的人后,梁洵明显一愣。先不说他从未见过,对方竟还是一名绝色女子,一头绿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向地面散下点点荧光。
莫无忧对着梁洵鞠了一躬。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后,梁洵惊讶道:“你是凤凰琴的主人?”
莫无忧颔首:“我莫无忧在此感谢梁城主当时愿意出手相助,同时也替那些本该逝去的生灵向你道谢。”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梁洵蹙紧了眉头,那场战斗很明显是眼前的莫无忧落败。
“我也有我的机缘……从今日起,我便不再听命于那位陛下了。”
梁洵冷冷道:“即便如此,对于四国,对于孛临来说你依然是一位不能放任不管的敌人。你就不怕我让你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城主府吗?”
莫无忧淡淡一笑:“若您是这样的人,那时何必又要来帮我呢?”
梁洵将莫无忧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并没有要与她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早些离开吧,这城里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你已不再是威胁。离了九黎,又无法前往四国,你今后还能去哪?”
“这不是我要关心的,”莫无忧摇了摇头,认真道,“但梁城主之恩,他日我必会回报。我莫无忧,以凤凰琴之名为誓。”
“笑话……”梁洵不再管莫无忧,扭头走进府中。
莫无忧抬头,在梁洵入屋时又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去。
……
感受到莫无忧的气息在院中完全消失后,站在窗前的梁洵的眼神凝了凝,眉头轻挑:“倒不愧是被凤凰琴选中的人,只是现在不论是九黎还是四国,恐怕都已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了。”
顿了顿后,他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至于报恩……我可不希望那一天真的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