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盛宴来客
今夜的孛临城，灯火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辉煌璀璨，天空被照耀得如昼般明亮，就连繁星的光辉都被它给比了下去。其中最为醒目、最让人望而生叹的，无疑是立于整座城池最中央的迎春楼。
“上一次迎春楼将楼顶的那盏九转琉璃灯点亮，是什么时候？”
“这谁记得清，估计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喽，反正像咱们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法去里面享受了。唉，本以为这场大战连我们这种江湖帮派都要倾尽全力，苦战上数日，没想到啊……”
“切，怎么，你是自己没机会出手还遗憾上了？要我说，不如今晚自己去北山走一遭？”
“去去去，你他妈的嫌命长我可不嫌。不过话说回来，外人都觉得孛临是鱼龙混杂之地，但有今日一战，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狗屁边城孤城的，这分明是世上最安全的城池才对。”
“此话有理，干！”
“干！”
两名男子举起手中的酒碗对撞后一饮而尽。在同一家酒楼中，随处可以听见同样的声音。
……
梁洵还是那个梁洵，直到这时候，他依旧没有作为主人在迎春楼大门前迎客的打算。似乎只要还有一位客人还未到场，他便不会露面。
但显然也没人敢对此有半句怨言。
梁洵正于迎春楼内一处隐蔽的阁楼中，举目眺望城门的方向：“陈革离肯定会是第一个到的，薛长清应该也不会慢……”
身后的开门声打断了梁洵的自言自语。沈重年入屋向他递过一封书信。
“卫国军队在撤阵后连原本扎营的地方都没有回去，直接向南离开了，他们还派人给你送了一封信。”
“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有闲暇给我送信，让我帮他们求情吗？”梁洵从沈重年手中接过书信，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将其用真气碾碎。再松手，连一点纸屑都没落下。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淡淡道：“归程漫漫，何处都能成为埋骨地。既然选择作为弃子，那总该有相应的觉悟才对。”
“四国去其一，那眼下不一定会来的只剩下庆国的洛彦旿。”
“那老东西会来的，”梁洵冷笑道，“毕竟斩魔人算是替他出手了，那老鬼现在肯定是有恃无恐……”
沈重年蹙眉道：“但他肯定不会放弃孛临这块宝地，该提防的地方还是需要提防。”
“那是必然的，不过他若再想拿下这座孤城，也需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了。”
话音未落，梁洵的头便转向了迎春楼的大门方向：“陈革离倒是果真是一如既往地想争第一啊……”
正大门前，炎国主帅陈革离正慢悠悠地走进迎春楼，那套标志性的金虎战铠依旧被他穿在身上。唯一让梁洵感到有些惊讶的是，陈革离身后除了的几位部将外，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陈革离竟然让欧阳曦跟了过来。
少女显然对迎春楼内的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毕竟这与她在炎国见到的普通酒楼完全不同。说这里是皇宫恐怕都不为过，加上随处有都点着清香的香炉，整个楼内的空间都被淡淡的一层白烟所覆盖，宛若仙境。
“在你正式露面之前，要不将他叫上来，与你再叙叙旧？”
梁洵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点下了头：“也好，估计他也有些事之前想同我说。”
沈重年推门而出，梁洵则为阁屋中唯一一张桌子上的两个杯盏倒上了茶水。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杯盏上的丝丝白烟还未淡去时，陈革离便已经推门而入。和他们在孛临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的是，陈革离这次给梁洵的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不动用真气的情况下这位猛将的力量依然惊人，没反应过来的梁洵差点被他抱得窒息。
“都快四十的人了，别和年轻时候一样行吗，”梁洵赶忙挣脱开这个几乎能将他骨头勒断的拥抱，轻咳一声后严肃道，“说吧，这次怎么敢把你们的欧阳大小姐给带来了？你就不怕再出什么变故吗？”
“这种事情明明自己已是心知肚明，怎么还要再问我一遍？不像你啊，梁洵，”陈革离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好茶，看来你这日子过得去是舒坦，什么时候我把这军职给辞了，也到孛临城来享受一番。”
“一口一个凤羽币，放平日里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让小朱雀也跟过来，是因为我在，还是因为九霄的人在？”
陈革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又将其放下，突然笑道：“多多益善不是吗？而且以那丫头的性格，估计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会溜出去找鬼巷的那个小子，反正让她留在军营里也是一样，倒还不如顺带着带她来见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卫国那帮人就这么走了，本还想着今晚再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可惜了。”
“所以，你们的那位破军侯有何打算？”
陈革离撇了撇嘴：“我就算知道，似乎也没有必须要告诉你的理由，何况这件事在卫军离开孛临那一刻开始就已与我无关。那是欧阳侯爷的家事……”
“已经是家事了吗？”梁洵听出了话中的深意，嘴角同时多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就在两人相继进入沉默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时。迎春楼的大门前又迎来一方贵客。
薛长清到了。
“眼下就只剩下洛彦旿了，你说那老鬼会不会来？”陈革离看了一眼薛长清，然后还是转向了梁洵询问道。
梁洵摇了摇头：“他为什么不来，想让四国的人都知道他洛彦旿一直对孛临城有想法吗？今晚可不单单只是一场庆功宴啊。”
“卫国不在，那我便不参与了。反正终归是一场唇舌之战，走出这里后，之前说出口的话多数是毫无意义的。你也少费些口舌吧，我可真是来吃饭的。”
梁洵不禁失笑道：“这种盛宴你还想吃饱了回去？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
洛彦旿到达迎春楼时，那轮皎月已经挂在东边的天空，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正因如此，迎春楼顶部的那盏九转琉璃灯显得格外璀璨耀眼。九种不同的色彩随着琉璃灯的转动斑驳闪烁，迷人而绚烂。加上其他七色琉璃灯的衬托点缀，所有的灯光组成在一起竟形成了一朵奇异的迎春花。
迎春楼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实在抱歉，军中有事耽搁了，让二位元帅久等。”入座前，洛彦旿对着薛长清和陈革离拱手行礼，面露歉意。
两位主帅同样拱手回礼，但眼中闪过的光却是有些许不同。薛长清的是猜疑，陈革离的是轻蔑。
这两道光一闪而逝，除他们自己外，没有第二个人能从中读出他们内心所想。
梁洵自正门入宴，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了他。他径直走到主座前，扬衣坐下，脸上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
“孛临城一向都是以自由而闻名天下，所以到场的诸位也不必过于拘束。就像我这个人一样，一些繁文缛节我从来不会遵循。那么便简单一些吧。”
梁洵举起桌上的酒盏，看上去一点也不正式地朝众人示意了一圈：“共庆今日成功击溃犯境之九黎，同时我梁洵也谢过诸位愿千里迢迢赶来相助。”
“共庆退敌！”
……
正如陈革离所说的那样，欧阳曦压根就不是为了晚宴而来。在将迎春楼里里外外观赏了一圈后，她没有随其他人入宴，而是直接从大门溜出，认准城西鬼巷的方向，走进一条仅可供一人穿行的小巷。
这正是先前齐天弈带着她走过的一条很少能撞见过往行人的捷径。
城中灯火辉煌，但并不包括鬼巷。似乎不管城内发生多么离谱或重要的事情，只要孛临还是那个孛临，鬼巷就不会改变它在外人前的面貌。
条条窄巷，纵横交错。幽幽鬼火，明暗无常。百家店铺，无事难成。
欧阳曦没有去管从巷道两旁店铺中射出的并不友善的目光。现在她已经适应这种压抑的环境，行走的脚步不会乱，连心跳都不会加速。
现在是晚上，所以齐天弈木屋里特有的墨绿色烛火在门外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果然待还在这里。这种日子怎么不找人去畅谈庆祝？还是说你知道我要来，特意在等我？”
“本就是注定的事情，有什么好庆祝的？只不过在你眼里这一切都好像是机缘巧合才发生的一样而已。想要赢下一盘棋，对于真正杰出的棋手来说，在落下第一颗子时就应该已算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多数可能。”
齐天弈坐在木桌旁，若是说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地方，那可能只有桌上放的并不是机关暗器零件而是一壶茶和两个杯盏。
欧阳曦拉过一条椅子坐下，睁大眼睛好奇道：“在这之前，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话说回来，你现在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没有说的事？”
“你就要看你自己，究竟在这场大战中真正了解到了多少。”齐天弈摇晃着手中的茶盏，刚刚过半的茶水在茶盏中荡开一圈圈波纹，浮在茶水上的那片黄叶就好像一叶小舟，浮浮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