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直线,自从两年前开始他就几乎没有这么认真的瞄准过一个目标。在将硬弓拉开满月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羽箭射出去,而是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佳状态,缓慢而平稳。
在大周一个出色的弓箭手,能判断力度,风向,甚至能通过调整呼吸来影响羽箭的运行轨迹。
这一箭,沈宁必须保证是在自己的最佳状态下射出去。
当他的呼吸平稳到一个诡异的状态的时候,他的眼神猛的一凛!
箭出,如流星赶月。
没有办法形容这一箭的速度和准度,没有办法形容这一箭的风情。
两分潇洒三分沉稳五分霸气。
箭在半空中呈现出一条近乎于笔直的轨迹,箭簇在夕阳斜坠的余晖下散发出一种厚重的色彩。箭划破了空气,甚至让人错觉箭这一刻已经停止了时间。
沈宁将这一箭射出去之后眼睛瞬间睁大,当弓弦才弹回去的那一刹那,第二支箭已经从箭壶中抽了出来,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的停顿,两只手的配合已经默契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地步。
第一支箭才飞出去,他已将将第二支箭搭在弓上。
几乎完全相同的角度和力度,第二支箭黑色闪电一样再次疾飞了出去直奔郑玉的咽喉。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动作,沈宁的第三支箭出手!七十步的距离,第一支箭还没有飞到郑玉身前的时候,第三支箭已经追着第二支箭飞了出去。
沈宁甚至产生了错觉,第一箭已经将郑玉的喉咙穿破。
但,他却在下一秒体会到了淡淡的失望。这三支箭是他有生以来最巅峰的箭法,是这些年苦练后最完美的一次发挥。
可惜,他的箭快,郑玉的手同样很快。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那羽箭直直的飞向郑玉的咽喉,同样的,几乎没有人看到郑玉什么时候出了刀。
一柄三尺长的刀突兀的出现在郑玉手里,他就好像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一样凭空在自己手里变出了一柄锋利的环首宽背直刀。谁都没有看到那刀从哪里来,那只手又是什么时候握住了刀。
当的一声脆响。
刀刃精准的找到了箭簇然后将那支迅疾而来的破甲锥磕飞,再然后两道刀光闪现,将第二第三支箭几乎在同一时间劈飞。
三支破甲锥打着转飞了出去,分别钉在不远处的大树上。
看起来纤细的羽箭,竟然将大树撞得一阵晃动,树叶都被震落了不少。
沈宁的眼睛骤然睁圆,不可思议的看着树林外那人那刀。
林小松曾经说过,这个叫郑玉的內侍被兴业皇帝刘武赐名断弦,就是在称赞他的刀之快,抽刀断弦。
如果让沈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人那一刀的话,那就是他不是人。
庄烈是刀法大家,他的手已经稳定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地步。而郑玉的手已经超脱了稳定这两个字,甚至可以用机械来形容。快得无与伦比,精准的无与伦比。
郑玉三刀劈三箭,缓缓的转身看向沈宁所在。
当他看到那个擎弓的少年还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微微眯起。
“有意思”
郑玉轻声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表达的含义很丰富,有惊讶,有赞赏,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妒忌。
沈宁也说了三个字,同样表现出了很丰富的含义,有惊讶,有赞赏,还有种毫不掩饰的妒忌。
“我去你!”
说完,他转身就跑。
郑玉看到那少年的第四支箭已经搭在弓上,本以为他会再次发出一箭,却没想到那少年竟然掉头就跑,第四箭竟然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这个动作之流畅果断,让郑玉都不由自主的愕然。
“小家伙,你跑得了?”
郑玉淡然笑了笑,刀锋一旋随即闪在身后,他的两只手负在背后,很随意的握着刀很随意的迈开了脚步。
看起来他追得并不急,因为他的双腿迈步的频率可以说一点儿也不快,可是,他的每一步都很大,每一次落地再弹起身子都会在半空中飘行一段距离。所以看起来并不快的脚步,实际上已经快到了极处。
沈宁弓着身子,根本就不回头去看郑玉。对于之前三箭尽皆失手,其实他心里早有准备。
他之所以逆思维回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太大的信心击杀郑玉,他的目的是将留在这里的所有人再次引走。
他是要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一千二百名龙翎卫全部调动起来,让所有人都来追他一个人,这样林小松他们才会真正的安全下来。
他在赶时间。
只要入了夜,天黑之后林小松他们再想走就要容易得多了。
而沈宁杀回来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确认乌溪其格是不是被郑玉抓住了。
幸好,一得一失。失,是没有杀死郑玉。得,是知道乌溪其格目前还安全。虽然他猜不到乌溪其格用什么办法躲过了龙翎卫的袭杀,但他现在真的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全神贯注的逃命。
诚如沈宁自己说的那样,这个世间或许没有人掌握的逃命技巧比他多。
一边奔跑,他一边不时变换角度。就算是最矫捷的猎豹也不如他这样灵巧,就算是最善于奔跑的羚羊也不如他狡诈。
郑玉紧紧的追在沈宁后面,锦衣飘飘,丝毫没有被沈宁落下。沈宁的奔跑速度让他吃惊,而更让他吃惊的是沈宁选则逃命的方向。
山下
黑狼军的战马所在。
郑玉眼神玩味的盯着前面飞掠的少年,心中其实颇为震惊。他没有想到,那个少年竟然猜到了战马那里自己没有设伏。
沈宁猜的没错,郑玉就是在玩一个让他能感觉到一丝兴奋的游戏。这游戏的关键在于,四面八方几乎全都是死门,唯独那个地方是生门。
这是郑玉故意留下来的漏洞,他就是想看那些马贼不敢去取马的笑话。
他没有想到,那少年竟然能猜破。
如果他知道,桥意带着的队伍也完全落入了沈宁的算计,只怕他心里的惊讶会更加的浓烈一些吧。他从来不是一个低估对手的人,也从来不会高估对手。但是这一次,显然他低估了那个少年的心智。
“看来真的不能让你活下去呢。”
郑玉喃喃道。
沈宁一路飞驰,当他面前出现一面断壁的时候眼神一亮。他没有因为这断壁阻挡住了去路而懊恼,事实上这断壁本身就是他逃命的计划之一。
这里不是林小松他们藏身附近那面断壁,而是沈宁上山时候就已经留意下的地方。其实从上山开始,看似有些慌了手脚的沈宁将地形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从襁褓中就开始逃命的人,留意后路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一直冲到那三十几米高断壁前面,沈宁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就好像一只练习飞翔的雏鹰一样,竟然从那面断壁上直接跃了下去!
半空中沈宁将硬弓向山下一抛,极迅速的从鹿皮囊中将那柄匕首掏了出来。
然后他在空中拧身,猛的将匕首刺向悬崖峭壁。嚓的一声刺耳的响声传出,匕首刺入石头中擦出一溜火星。就这样,沈宁的身子在断壁上滑下,借助匕首渐缓了下坠的速度。
当距离地面还有三四米高的时候,沈宁双脚同时蹬在断壁上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的落在地上。
顺手捡起硬弓,沈宁风一样向前冲了出去。
他有匕首,能切金断玉所以敢不减速的从断壁上跃下。郑玉手里虽然有刀,却做不到那么轻易的刺进岩石中。但他同样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大声的喊了一个字。
“伞!”
落后他十几米的桥筠立刻将已经收起的大黑伞向前掷了出去,就好像一道黑色的流光,大黑伞迅疾的射向郑玉。
郑玉也不回头,伸手一抄将大黑伞拿住随即手腕一抖。
砰地一声,伞开。
他同样直接从断壁上跃了下去,擎着伞飘然而落。
沈宁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郑玉擎伞飞下的惊艳身形。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骂了一句。
他不敢做丝毫停顿,疯了一样在密林中穿行。
就这样在追逐和被追逐中飞掠了半个多小时,沈宁已经能遥遥的看到密林外的亮光。
只要出了树林,然后冲下高坡,那里便是黑狼军留下战马的地方。如果郑玉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只要冲到那里以大黑马的速度,就算郑玉会飞也追不上他。但沈宁心中其实有些忐忑,他担心的是郑玉的人已经将战马都杀了。
在冲出树林的那一刻,沈宁嘬着嘴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山下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回应着沈宁的口哨声。当听到大黑马的叫声之后,沈宁心中顿时轻松了一些。
他顺着高坡一路往下狂奔,眼看着就要冲下高坡的时候,忽然,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让沈宁立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猛的向一侧躲避然后转身,在第一时间将背后的黑色直刀抽了出来。他只来得及将黑刀挡在胸前,一道巨大的黑影已经迅疾如闪电一般撞了过来。
当的一声!
巨大的力度将沈宁直接撞得倒飞了出去,他只觉得胸口里猛的憋闷起来随即嗓子里一股腥味涌了上来。一大口血不由自主的喷出去之后,沈宁也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是什么东西。
是那柄大黑伞,收起伞骨之后被郑玉当做投枪掷了过来。如果不是沈宁反应迅速的话,他已经被那并不锋利但粗大的黑伞贯胸穿透。若不是黑刀是寒铁打造远比一般精钢坚韧的话,黑伞依然能将沈宁的内脏撞成一滩肉泥。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沈宁能在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逃出生天,并不是因为什么巧合什么运气,最多最大的缘故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有准备的人。
他是一个疯子,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让自己变强的疯子,一个时刻准备着应付生死危机的疯子,一个永远不会只有一种保命手段的疯子。
如果他上山之前没有将乌溪其格的软鞭要过来的话,就算黑刀能挡住黑伞的惊艳一击,他也会因为从高坡上落下而摔得骨断筋折,就算不直接摔死也再不可能逃得了。
在他短暂的失去意识之前,他将黑刀丢下高坡动作极快的将软鞭掏了出来,抖手一甩,软鞭缠在一棵大树上渐缓了他下坠的速度。
即便是这样,掉下高坡的沈宁依然摔了个七荤八素并且不受控制地昏迷过去。
而没了大黑伞的郑玉,则飘然如仙的从高坡上疾掠而下。
少年郎摔倒在草丛中,大黑马冲过来也没能阻止主人的昏迷。黑马伸出舌头舔着沈宁的脸颊,焦急的用嘴巴拱动希望将主人唤醒。
他真的太累了。
他昏迷前,似乎梦到了那座老旧破落的道观,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一脸皱纹的老道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寒冷刺骨的风雪天。
郑玉缓步走到沈宁身前,盯着那少年肮脏但难掩清秀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你终究挣脱不了宿命。”
郑玉轻叹,缓缓的举起了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