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家族上按当地风俗在祖坟山上为周浩男选了一块墓地,打了井,从大 幕山里头买回了一副好柏木棺材,打算等他火化以后,再装骨灰装殓,送上山去。余 主任做了全主,一切费用都由税务局开支。周家亲属无话可说,花蕊和花蕾姐妹俩只 晓得哭,也管不了事。
第三日一大早,由余主任主持为周浩男开了追悼会,大家便在花蕊和花蕾姐妹撕 心欲裂的哭声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将周浩男送到了火葬场。火化以后,花蕊捧着父 亲包在一块红绸布里的骨灰,花蕾捧着父亲的遗像,一起回到了周家铺,丧伕们又按 土葬的方式重新将周浩男的骨灰装殓,一声“哟伙”抬起棺木上了路,将周浩男埋在 了翻过药葫芦山后的周家祖坟山上,他父母亲的旁边。从此他永远只能形单影只地在 另一个世界行走了,他的身边永远不可能再有女人相伴。
送走了父亲,花蕊和花蕾都请了假,在家里设了灵堂,为父亲守头七。余主任处 理完周浩男的后事,另外拿出一千块钱交给花蕊,叫她两姐妹先吃饭再说,等他回去 向局领导汇报后,看如何安置她们。花蕊和花蕾又哭着送走了父亲不曾认识的三个 同事。
这个家就剩两姐妹了,花蕊担当起了母亲的角色,做饭、洗衣、抹桌、扫地,什 么事都包了下来,不让妹妹沾手。晚上,她紧紧搂着花蕾轻轻给她讲她晓得的家里族 上的故事,哄妹妹睡觉。等妹妹睡了,她便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无边无际地想着 心事。她清楚父亲生前所在的单位不会丢下她们不管,因为她们都没有成家。有一件 事她这几天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点音信都没有?父亲死了,这个家就剩她和妹 妹了,孤苦伶仃地在人们的叹息中活着,为什么她不露面,不来看看她们,难道她真 的不管她们了?人家说儿女是娘身上落下来的肉呀,难道娘连她身上的肉都不痛?也 许她不晓得父亲去世了的消息,难道她那个当局长的男人把这个消息封锁了,不让她 来看两个女儿?花蕊无边无际地想着,不时迷迷糊糊地睡了,有时候又突然惊醒了过 来,爸那坚决的态度,沉重的面容又在她的眼前活灵活现起来,父亲那对她们不愿意 离开他的欣慰的笑脸她仿佛又看见了,甚至连那开心的笑声也仿佛听得见。但是,如 果母亲现在的那个男人用手上的权力安排了她和妹妹的工作,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 接受了就得认他这个父亲,她转过头来看着熟睡中的妹妹,轻轻叹着气,在心里说: “走到绝路了,不走这条路怎么办?”
这两日戴玉兰一下班便往周家铺跑,来给花蕊和花蕾两姐妹做伴。多了一个人, 花蕊和花蕾的屋里又有了一点生气。戴孝昌不敢一个人来,怕周家的亲戚说长道短, 有时候同玉兰一起来坐坐,说一会儿话就走,花蕾反而为多一个朋友而高兴起来。戴 孝昌不时买些水果东西带来给她吃,好像在尽一个姐夫该尽的义务。花蕊看在眼里也 不阻挡,她有她的想法,如果她和妹妹真的不离开这个地方,那么嫁给戴孝昌,进荣 恩堂里去工作就是唯一的出路,到时候自己进去了,再想办法把妹妹弄进去,也求一 口饭吃,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头七还剩一天了,隔壁的浩兵叔过来说明天上午族上的几个亲戚打算买个灵屋烧 了,便把这屋里的灵堂撤了,免得再摆下去让两个孩子成日看着伤心。浩国大伯也过 来说了同样的话,叫花蕊和花蕾准备一下,他说烧了头七他便带她们到税务局去找局 长,要他们安排她姐妹俩的工作。
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花蕊在灶上炒菜,花蕾站在姐姐身边往锅里加盐,加味精。 突然,一个女人走到门口来,往屋里看了看,声音有些颤抖地叫了一声:“花蕊,花 蕾。”听见声音,还忙着的姐妹俩吓了一跳,都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富态的女 人:只见她剪着齐耳短发,一身黑色衣裤,手里拎着棕色提包。也许是屋里暗的缘故, 她睁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屋里的两个人。“娘!”花蕊手里的锅铲“咚”的一声掉在 的锅内,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娘。这句叫声花蕾听到了,瞪着大眼看了看那女人, 又看了看瞪着大眼的姐姐,大声叫了一声姐,问她是谁。花蕊突然泪流忙面地哽咽着 说:“她是我们的娘。”“什么?”花蕾惊叫了起来:“她是娘?”
那女人走进房来,拿手巾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说:“女儿,我是你们的娘。”花 蕾连忙躲到姐姐身后边摇着头说:“不,你不是我娘,你走,你快走。”在她的眼里, 娘永远是那样瘦小,永远是那样弱不禁风。今日这个白白胖胖的女人与她记忆中的娘 差别太大了,完全不一样。
锅内的菜烧得开始冒了烟,那女人连忙放下手上的提包,拿起锅铲将锅内的菜铲 到碗内,转过身打一瓢水倒进锅内,锅内一阵“吱吱”响后,冒起了一股白烟。她放 下手中的水瓢,伸出手去轻轻抓着花蕊的手,问了一句:“你是花蕊还是花蕾?”花蕊 直瞪瞪地看着母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着,没有说话。她又伸出手去抓花蕾的手, 花蕾惊叫一声将一双手躲到背后,恨恨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叫白水仙,确实是花蕊和花蕾的母亲,十五年前她离开她们的时候,花 蕊六岁,花蕾才五岁,在她们的记忆中,母亲是那么的瘦小,随着日子的流逝,这姐 妹俩完全在父亲的爱护中长成人了,母亲的印象也在她们的记忆中磨得越来越不清晰 了。看着不认得自己了的两个女儿,白水仙心如刀绞。十五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牵 挂着两个骨肉,但是,躲过那阵风暴后,她战战兢兢地向现在做了局长的丈夫提及过 想看看两个女儿,哪晓得丈夫黑着脸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警告她永远不要与她们来 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