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寻从医院返回家中，黄莉正准备起身告辞，我将她送到了玄关门口。
“我知道了！”我对嫂子道：“反正太阳耀斑那天，你们来餐厅吃饭，我给你们留一个包厢，吃吃喝喝填饱肚子总是没错。”
房门“咔嗒”一响，丈夫走了进来，因眼见黄莉，其神色一愣。虽然这个小妾跟公公离婚多年，也已安分守己有了自己的家庭，平日里跟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小寻每次见到她俨然有种疙疙瘩瘩的不自在。
黄莉则是落落大方：“小寻，你回来了？”
“啊！嫂子，你来了！”小寻展露笑容道：“你这是要走？”
“是啊！”黄莉一副红光满面地点头。
丈夫礼貌道：“不留下来吃晚饭？”
“不了！”黄莉开心地回答：“我要赶回去，给我儿子做晚饭。”
“怎么？”丈夫奇怪道：“勇昌回家了？”
“是啊！”黄莉感激地望向我：“是静美帮忙找回来了。”
“那嫂子你慢走。”小寻回身绅士地打开了房门，跟我一起目送黄莉颔首离开。
我返回客厅，拿起茶几上的餐点，放进了微波炉热透，招呼丈夫一起吃晚饭。
“小寻，你知道吗？”我将盛好的米饭递给他：“有人私底下，在打你们学校创业园区的主意——进行暗网交易？”
“暗网交易？”丈夫神情一愣，接过饭碗，坐下身子，惊诧地看向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识是说有人在他这个高城大学堂堂现任校长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因而循循善诱，将其引入正题：“你还记得前两天，那个钱老板跟祝宛芳在医院的长廊见面时的情景吧？”
小寻点头：“记得，怎么了？”
“我现在才明白那个钱老板，以及他口中的保护罩位子，还有船票啊什么，这些很可能是在拿你们高城大学的创意园区，或是全市拥有类似保护罩的建筑物做生意。”
“做生意？”小寻再次不解地望向我：“静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得放下筷子，将双手抱住胸口，态度严厉道：“你身为校长，你们那片创意园有保护罩的情况，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清楚啊！”小寻点头承认：“那是应该是为了防止太阳耀斑对地球磁场，特别是对电力方面的干扰所建造的，毕竟——我们学校的创意园有很多国家级别的科研机构入驻，倘若专家团队正在搞实验方面的研究，由于耀斑所导致的核辐射，干扰了实验室的电力系统，其所造成的损失无可估量。”
“对！”我明白地微微颔首：“这就像是医院，倘若正在给病人做手术时，由于核辐射断电，急症亦或重症病人用以维持生命的医疗器材遭到断电的影响，这必将严重威胁到患者的生命。”
丈夫愈加疑惑地望向我：“静美，你到底想要说啥？”
“我的意思是说——”我愈加将双臂盘胸的那副身板贴靠着椅背摆正：“有人通过暗网，居然私底下做起了这保护罩的营生。”
“保护罩的营生？”小寻还是没有理解这整个事件的要领：“什么营生？”
“前几天，你们的前任校长——孟严在你的校长办公室，谈到牛顿预言的那番话，听起来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但跟暗网上的说辞如出一辙，有人在网络正是利用这些骇人听闻的谣言，兜售包括你们高城大学创意园区在内——保护罩的位子，而这也正是钱老板口中的船票，其目的就是为了谋取暴利。”
丈夫完全是一脸毫不知情的惊愕：“居然有这种事？”
我点头继续道：“据我所知——这一张船票已经炒到了十万元的天价，而且每天还在以百分之五十的幅度上扬。”
“这太不像话了！”小寻拍响了桌子，一副恼怒的神情：“居然有人在我这个新任校长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龌龊的勾当。”
“好了！别把手拍疼了。”我从手机中调出黄莉发给我的那个地下暗网的链接，递给丈夫：“你先看看这个。”
网络上那些针对牛顿预言的标语不仅耸人听闻，其内文各种夸张的说辞也是极尽蛊惑和煽动性，并采以红色的字体鲜血淋淋，竟是吓得小寻的手指一哆嗦：“这——这种事情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平静道：“小寻，你是否还记得四十年前，我们十七岁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年初时，全球遭遇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肆虐，也曾受到各种流言乱象重击的情况。”
“是！”丈夫回忆当时的情景：“那时候，有谣言说什么高度酒能杀死病毒，喝黄连水或板蓝根能预防病毒，吃大蒜能杀灭病毒等等，各种各样的谣言满天飞。”
“对！”我点头回应：“当时，类似这样的流言不胜枚举。”
“好！”小寻气恼地攥紧了拳头：“我明天回校，便严查此事！”
岂料，丈夫的恼怒还没消弭，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就像是骤然响起紧急的警报装置，撞得我胸口一阵疼痛。
果然，我听到从话筒漏出女儿急切的声音：“爸爸，你们在哪儿？”
“在家里，怎么了？”小寻抬头望向我，其面色稍露讶意，但我心里明白：多半是公公的病情加重。
果然，女儿音色着急地灼声：“你们快来医院，爷爷快不行了！”
“好！我们马上就赶过去！”
在赶去高城医院的路上，丈夫亲自驾驶着我的宝美AutoX，以其最高的智能速度紧急赶往目的地。
“今天一早，我让田枫带馨馨回往学府花园，她怎么不好好休息，又跑去医院了？”
小寻专注着挡风玻璃回答：“她回学府花园好好地睡了一觉，下午五点去往病房，我看她气色不错，就同意她陪护爷爷。”
“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都不将息自己的身体。”我先是一副生气的表情，随而便作罢地叹了口气：“也罢！以后，她可能没办法如此这般亲力亲为地尽孝了。”
“你什么意思？”丈夫诧异地望向我。
“没什么！”我可不想在这种场合，提及女儿与她的男友移民火星一事，则是将目光摆向窗外：“还是让馨馨亲自告诉你吧！”
丈夫眼见我不肯说，便专注地驾驶汽车，毕竟此时此刻——他更为一心牵挂着公公的病情。
我们冲进公公所在住院部的肝肿瘤内科，眼见女儿正扑靠在田枫的怀里失声痛哭，便大步跑了过去。
“馨馨，你爷爷的情况怎么样？”丈夫的脸色显得很着急。
“爷爷——爷爷他——”女儿泪流满面，因哽咽着呼吸，她将脸颊贴倚在了男友的胸膛，竟是难过得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我望向病房内的情况：机器人医生正在给公公实施心肺复苏术抢救，它起初采用人工呼吸的效果并不显著，便将双手转换为心脏除颤器的电极板，放在患者心口对角线的位置，就像是激动地打了一频尿战，实则是在为除颤器积蓄电能；随而，机器人的身体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公公随着电击效果，缓缓地像是慢镜头般触底反弹，从而带动公公的双臂试图飞翔，他就像是一只奋力挣扎翅膀扑腾着的苍鹰，尽管双臂软绵绵地脱力而起，却是落满一床看不见的羽毛……如此反复进行了七八次，公公终于呛咳出声，其鼻息似浮出水面，被抢救挽回了生命。
这样，我才感觉手臂稍稍收紧，不自觉抓住丈夫的腕端；眼下，由于公公抢救成功，我的情绪放松下来，竟是在丈夫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指印。
那个医生机器人走出病房，来到我们面前，先是微微行礼，然后用其机械感的音色表达：“患者已经抢救过来了！”
我和女儿扑进病房，两人快步来到了病床边，一个给公公掖好了被子，而另一个则是抓握住了爷爷的手。
“爸，您真是吓死我们了！”
“是啊！”馨馨也是后怕得声息哽咽：“爷爷，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然而，公公对自己的抢救成功并不高兴，他几乎是在用伤感哀求的语态道：“你们放我走吧！除了你们的母亲，还有亲家公亲家母，以及好多老朋友都在奈何桥的那头正等着我。”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小寻也满腹担心地站在床侧。
“是啊！”馨馨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爷爷，我不让您过奈何桥，我要您好好地活着。”
“你们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公公叹气地语速缓慢道：“我也算是为教育事业付出了一生，从这一点来看，我无怨无悔，但也做了无数让自己后悔的事——”
公公望向小寻和那个准孙女婿，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面冲儿子招了招手；丈夫快步走到病床边，双膝跪地的同时，一把抓握住父亲。
这样，公公安心地点了点头，继续气喘盈盈地说道：“特别是对小寻和你的母亲——苦艾，这是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
“爸，都已经过去了！”小寻含泪，抑制悲伤，努力让自己不要恸哭出声：“往事如烟，都过去了。”
“我知道——”公公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脑袋：“小寻，你为我做了很多，特别是七年前，你母亲过世，你为了不让苦艾难过，所以对我一直很好，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想尽快见到你母亲，把你这么几年赡养我的情况告诉她，让你母亲也感到高兴。不然——她在奈何桥那头，就等得太辛苦了。”
尽管小寻一忍再忍，但他还是没能忍住，一珠泪水无声地跌落，苦涩地砸中了他的唇角，以致其嘴巴烫伤般一疼，发出呜咽的难过：“爸，您真的想放弃治疗？”
我的神色一呆，缓缓地望向病床对面，是在生气地目冲丈夫：“小寻，你想干嘛？”
丈夫的这句问话不言而喻，我当然知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无法接受他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似乎为了调解我们夫妻之间即将发生的矛盾，公公微微翻转过身子，抬掌拉拽住我的手腕，那意思是在强调：这是我的个人意愿，所以不要责怪小寻，请尊重我的决定与选择。
但这也正是因为公公的个人意愿、决定及选择，在即便医学如此发达的当今社会，虽然人工智能高度普及化的今天，但我们还是无法回避衰老和死亡等残酷的真相，这恰恰正也是最让我没办法接受的悲痛与永别，这就像我无法接受婆婆和母亲的先后离逝，她们的离去在我的心口刻下了永恒的刀疤。
当即，我转身朝病房外走去，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无声的泪水滑过脸颊，更是感觉撕扯的疼痛直戳心窝，是在力图将我的身体一分为二；我不得不用双臂拥抱住胸口，但由于疼痛的触感丝毫不减，我只得将上半身折叠地放在双腿上，就像是将胸口的痛感折叠成了两半，以期用这种自我折磨的姿态抵抗、压制亦或减轻内在撕裂的哀伤。
这天晚上，我不知道我们一家四口，当然也包括馨馨的男友——田枫在内是怎么捱过来的，总之——这是一个在孤独与苦痛，在无望与悲伤，在生与死的夹缝当中，摇摆选择的寂静之夜，考验我们在场每位人性深处的自我较量，还是屈服于现实中甘愿舍弃的内心放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