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惊山鸟,春走倦愁眠。
征马三川渡,渔家几人闲。
——《洛川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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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的宫殿,雪白的玉栏,还有在风中摇曳的残烛。
这是皇宫,也是一座弥漫着杀气的宫殿。
前来觐见的臣子,颤抖着双腿,驻足于宫殿之外,迟迟不敢向前。
而原本宫内的宫女,则如同被死神扼住了咽喉,几乎快要窒息而去。
“滴答滴答。”
不知藏在何处的好酒,悄然滑落出酒坛,撞击在了宫殿里那精致而冷冰的地板上。似乎为这诺大的宫殿,带来了些许活力。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有一个人。
那个人半披着龙袍,脸色阴沉,那俊美的容貌上有着说不出的哀愁。
那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没有动过,仿佛他已经习惯了去等待。
这金笼中的蜡烛,在沉默中一点点的变短;而不断滴落的好酒,也终归有流尽的时候。
当美酒流尽,当清脆的滴落声戛然而止,宫殿又重归于死寂。偶尔会传来远方的叹气声,在这沉重的石板上回响。
蜡烛快燃尽了。
其实连蜡烛自己也疑惑,它被点燃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它发现,从自己被点燃起,这座宫殿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动过,仿佛木头人一般。
蜡烛好奇的燃起最后一丝光亮。
终于,那微弱的火光下,照耀出一位面色惨白,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
这是唯一一个需要蜡烛的人,他头戴白冠,穿着破履,仿佛用尽了全力,拖动着身躯,缓缓地向殿前走来。
他要去见一个人,所以,他在走路。
又因为他在走路,所以他需要蜡烛。
那个等了他许久的人,是否需要他呢?
他不知道,所以他来了。
那瘦弱的男子走到赵武帝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他看着这庄严肃杀的帝皇,忽然玩味的笑起来,目光却注视着赵武帝手中的一块玉牌。
那是一枚雕花的白玉令牌,不带一点瑕疵,不染一丝尘埃。
唯有那鲜红的一点玫瑰,如同火焰一般,绽放在令牌的一个角,却又显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每一位手捧这雕花令牌的人,都会忍不住小心些,都怕那鲜红的玫瑰落下。
因为每个人都会承认,没有了这玫瑰,令牌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美玉。
所以,没有一个握着令牌的人,想失去这朵玫瑰。
失去玫瑰,就失去色彩。
岂不如同每个人,都不想因为失去那一丝惊鸿的美,而变得平凡?
等待了很久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先开口,哪怕开口问出一个很蠢的问题。
“这是什么?”
武帝那浑厚而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厅。
贵为天子的他,本不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因为,天下间,没有人不认识,这块巧夺天工的令牌。
赵武帝他当然认识。
所以,那位瘦弱的男子,没有说话,他轻蔑地笑着,仿佛准备看一场好戏。
而在他那张病态的脸上,展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仿佛他已经说出了所有该说的答案一样。
忽然,杀气袭来,一阵冷风吹起了这原本仿佛凝固的空气。
风停了,留下的,只是一条血痕。
这条血痕印在了一张满是笑意的脸上。
这瘦弱男子还在笑,却也终于,笑着说道。
“这叫落花令,很多人说,当那朵花从令牌上落下的时候,就是文侯要找你麻烦的时候。”
两个人的对话很奇怪,牛头不对马嘴的。也都很愚蠢,说着双方早已心知肚明的话。
男子话音刚落,一声脆响,伴随而至。
再看看赵武帝,他的手上,有一枚令牌,白玉的令牌,很普通的令牌。
而他的脚下,血红的碎片,洒满了一地。
不会再有人知道,这曾是一朵娇艳的玫瑰,曾火红的绽放过。
也不会有人清楚,这白玉飞花的令牌,曾经的风采。
“很好。”
“确实很好。”
武帝严肃地看着白羽生,白羽生略带玩味地看着他。
忽然,两个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仿佛这落花,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一丝的麻烦。反而,为他们带来了欢乐。
他们的笑声,响彻了宫殿,而这肆意的杀气,被这莫名而起的笑声掩盖。
烛火,也在看不清这氛围的情况下,不甘的跳动起来,为了迎接前来换蜡烛的人。
“哎呀。”
一声柔弱的叫喊声,尽管微弱,依旧打破了这看似欢闹的氛围。
原来,是一位前来送水果的宫女,被这突然爆发的笑声惊吓到,她慌了神,一不小心摔倒了。
而那原本琉璃所制的水果拼盘,摔成一块一块的,躺在了寒铁所制的地板上。
少女忍不住哭泣起来,这哭泣当然不是为了疼,而是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摔跤。
但她知道,宫里的规矩,那冷酷得不讲人情的规矩。
含着泪,她企图将那一块块散着寒气的碎片,收拾起来。
“滴答滴答。”
这次的滴落声,不是那陈年的好酒,而是一位妙龄少女,如同玫瑰一般鲜红的血。
一滴滴血,沿着她的长袖划过,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在地板上。
或许是她急了,划伤了手。
但也不怪她,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在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她一般。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急,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武帝慢慢的向她走去,宫女的心仿佛被这沉重的脚步声勒住。
当武帝每走近一步,宫女的心被更勒紧一分。
直到那个庄严肃穆的男人,来到了她跟前,她感觉自己已经窒息,心再也不敢跳动一般。
哪知,来到她跟前的武帝,忽然捧起她小巧的脸庞,温柔的问了一声,
“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她含着泪点点头。
接着,那温如白玉的手掌,为少女轻拭下泪花。
这,让少女原本绝望无神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光。
她忽然变了。
她的心在跳,而且跳得很快。
她竟然在深情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武帝不是呆子,也不像是个傻子。
相反,他是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无视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
武帝的脸,开始慢慢靠近,直到宫女的耳旁。
他那缓缓呼出的热气,吹进了少女的心。
宫女迷失了,她甚至忘了,手里的疼以及自己的身份。
“下次小心些,孤最怕美人哭了,哭得让孤有些心疼。”
这话如同迷人的毒药,醉酒的佳酿,直冲入少女的心房。
谁也不知道爱情是如何萌发,又是如何绽放。因为爱情,从来都是一个很有魔力的东西。
它可以让一个宫女,发疯似的爱恋上自己的主子。
“你叫什么名字?”
武帝那双俊美的手,正在轻轻的摸着少女的鼻梁,他忽然问起少女的名字。
“奴婢叫月姬。”
“名字倒也挺好。”
边说着,武帝边扶起少女那柔弱的身子。
他还缓缓地用内力,震散了少女衣袖里的琉璃碎片。
血,却在不经意间,调皮地顺着少女的衣袖,沾染在武帝精致的衣袍上。
武帝发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头,不过,看着少女那充满爱意的脸。
他笑了,这笑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那不是爱情。
他扶着少女走了一段路,仿佛,他们两个人都忘了,少女只是摔了一跤,不是伤了腿,而是伤了手这一简单的事实。
或许,这是少女走过的,最幸福的路,仿佛走完了她的一生。
也确实,走完了她的一生。
当武帝放开她的手,当她准备离开那灯火通明的宫殿,她的身子,融入了黑暗。她,永远的,步入了黑暗。
落花看似无情,却最是有情。
而摘花的人,看似有情,却最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