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挺身而出的时候心里其实什么把握都没有,只是那个秃顶税务局长每次看她的眼神特别唐突和黏滞,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对她的身体充满了幻想。
屋子里静悄悄的,邱晓岚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已过了十二点。她猜,耿大镖今天又要到很晚才会回来。
她来到卫生间,站在镜子前脱光了衣服打量自己。有十分钟,她都这样站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目光冷静而苛刻,就好象镜子里是另外一个人,她发现了镜子里那个人的脸上有某种凶险的暗影。观察镜中人的眼光,由于光线的原因,眼睛周围一团漆黑,但她知道那团漆黑里面深藏着仇恨与渴望,并且还有一种愿意让这种由仇恨带来的恐惧和不安主宰自己的羔羊般软弱的气息。
当镜子中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的时候,她吓了一跳。那种感觉就好象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当然,她马上反应过来是耿大镖。耿大镖喷着酒气,眼睛乌黑发亮,他意识到他的出现吓了邱晓岚一跳,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一把抓住邱晓岚的乳房。
邱晓岚丰腴的躯体就在耿大镖怀抱里,但他感觉邱晓岚好像在遥远的天边,她随时可能从他的面前消失。这会儿,她的背影好像有着自己的表情,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她身上一直有这种表情,一种不可捉摸的表情,虽然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也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半点明显的冷漠,但这种表情总是让他有一种不安全感,而这种不安全感让他一天比一天更迷恋她,也让他心里有点惧怕她。
邱晓岚站着没动,甚至没有从镜子里看他一眼,仍旧这么定定站着。流窜在耿大镖身上的欲望迅速凝结,就好像飞鸟遇着寒流,迅速被结成了冰块,捉住邱晓岚的手指渐渐松懈开来。
邱晓岚的身体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将头仰靠在耿大镖肩膀上,从背后伸出手去抚弄他。她的手指就像仙人的拂尘,就那么轻轻一下,立刻把耿大镖完全激活了。他的口中马上喘出粗气,欣喜若狂地抱起邱晓岚回到卧室,像个孩子一样扑到她的坏里。
耿大镖从邱晓岚身上下来时,那种像是处在一片汪洋中的感觉又涌上邱晓岚的心头。她感到没有依靠,耿大镖肯定不是她的依靠,从跟了耿大镖那天起她就知道她无法依靠他。这些年来,她一直有种漂泊感,还有一种恐慌感。酒吧被封之后,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一种伤感,还有沮丧和恐慌。但是,遭受三年牢狱之灾的仇是不能不报的,一想到这个内心就激动不已颤抖不已。时间不等人,策划盘算了那么久的计划,必须马上开始实施!
望着耿大镖走进卫生间的背影,邱晓岚内心生出一片空洞的茫然。如果冉君天乖乖交出1000万,还需要让耿大镖那帮兄弟按照事先策划好的那样去做吗?她真的要将冉君天置于死地吗?这一切实现之后,她还要继续跟这个黑道上摸爬滚打的耿大镖纠缠在一起吗?
过去的日日夜夜,每当幻想着冉君天终于就范最后终于被她击垮,她就兴奋得无法入睡,那些在监狱里、在出狱后的岁月里、在跟耿大镖纠缠在一起之后无数个压抑着她的沉重一下子消散,就像日出云开,天空湛蓝,她的心可以像一片轻逸的羽毛在蓝天飞翔。可是今天,接到冉君天小心翼翼甚至带点儿巴结和讨好口吻的信息时,尤其看见他信息上说一定要见自己当面道歉之类的话时,这些缠绕她许多年的沉重非但没有消散而去,反而变得像雷雨前的黑云,在天空翻滚腾跃,心情忽然变得晦暗不可收拾。
遥遥忆起那个令她沦陷的男人,依然是记忆里那副神采,貌似平和温煦实质高不可攀,令她心里除了不堪还是不堪。
虽然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但是喷火的身材加之白皙的皮肤,当时年近三十的邱晓岚身边也围绕着不少追随者外加无数垂涎欲滴的男人。然而她在冉君天眼皮地下工作了三年,迷恋了他三年,但冉君天每次见面都像头一次见到她一样,甚至记不全她的名字!
终于在冉君天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她让冉君天震撼了一回,他的黑眼睛三年来头一次定定看了她十几秒,而那十几妙的时间令她为这个男人粉身碎骨的心都有了。
她在挺身而出的时候心里其实什么把握都没有,跟着主管会计去请税局吃过几顿饭,那个秃顶的税务局长对她的眼神特别唐突和黏滞,她对这类目光有足够的经验,知道凡用这样目光注视她的男人一定对她的身体充满了幻想。
但是她想都没有想就挺身而出了,她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时刻一定要站出来替冉君天分忧,哪怕替他解不了难,也要尽一份力,这样的话冉君天今后一定不会再忽略她。
秃顶局长很爽快地接受了她的单独邀请,赴约前向冉君天提出要用50万摆平秃顶局长的时候,邱晓岚是存了私心的,她打算只用20万就搞定秃顶局长,剩下的钱作为自己人生路上的第一笔积蓄。对此她没有任何愧疚,因为她的出发点是要帮助冉君天。
秃顶局长面无愧色收下了她的礼包,又轻车熟路带她到了宾馆。她躲在洗手间里给冉君天打电话,含蓄地告诉他虽然局长已经松口,但是似乎对她有非分要求。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冉君天一点都没听明白局长对她有非分要求是什么意思,用非常急促的语调告诉邱晓岚: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局长放过他!实在不行哪怕能拖延几个月时间不来追究都行!
后来的日日夜夜,邱晓岚在脑海里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时冉君天说的每一个字,的的确确他言语里没有一句对她的担心或者保护,甚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就像他枪膛里的一枚炮弹,价值仅仅在于发射出去并命中目标,至于这枚炮弹是否会疼痛,是否会万劫不复,冉君天都不会关心。
后来,邱晓岚开始产生错觉: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毛病?冉君天当时没有听懂她的暗示,他并不是那么自私,并不是不在乎她,他话语中的许多部分被自己听漏了……
邱晓岚被这样的恍惚和错觉折磨了很长时间,包括住进别人送给秃顶局长的房子正式成为他的情妇以后,包括每次接受秃顶局长贪婪肆意的性爱时,她脑海里都被这样的错觉折磨。
秃顶局长胆大心黑,小到个体商户,大到国营企业,什么样的贿赂都敢收,什么事情都敢拍板定案,并且,毫无顾忌带着邱晓岚出席各种饭局。邱晓岚开始与各种单位和企业的人建立联系,了解他们想请秃顶局长办的事情,帮他们说情,直接从他们手中拿钱,从中扣留下一部分再转交给秃顶局长。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很舒心,她幻想着某一天,再让秃顶局长查冉君天一把,然后自己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问冉君天要不要自己帮他摆平。实际上,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已经有了复仇的火星,只是自己整天忙于出席各种应酬,忙于接受各式各样的祈求所附加的贿赂,暂时把冉君天放在了一边。
那段舒心且惬意的时光真的很短暂,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她经常忘事,比如忘记曾经答应过谁一起吃饭,忘记手表、坤包、首饰是谁送给自己的,甚至忘记了冉君天曾经答应过事情办成以后给她一套房子,这件事情是直到跟随秃顶局长一道啷铛入狱以后才想起来的。
狱中漫长的三年除了将邱晓岚的敏感、洁癖、自傲全部磨灭之外,成就了一件让她愿意倾其一生去完成的事情:她体内滋生出一股强烈的复仇火焰,这火焰一经冒出就开始熊熊燃烧,要将冉君天化为灰烬。这一切都是冉君天造成的!不是他,自己永远不会沦落到这一步!那火焰几乎将邱晓岚的灵魂烧为灰烬,她心中布满了各式各样疯狂的念头,梦境中反复演绎各式各样的画面。
复仇!她一定要复仇!要将冉君天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曾经在内心像个法官一样给过冉君天机会,对他说:如果你到监狱来看望我,如果你对我说出去后为我安排后半生,那么我就宽恕你。
然而她等来的,除了关于“君天集团”日新月异的发展消息,别无其他。冉君天早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这世界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当那扇高大的铁门轰然关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那里扫出来的垃圾。她回头看了看那幢建筑,然后闭上了眼睛,想把它残存在脑子里的影像从记忆里彻底抹去。
耿大镖嘟囔着翻了个身,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身上依旧喷着永远洗不去的酒气。
如果没有进过那个地方,没有沾染过那里面的气息,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接受耿大镖这样的男人。然而她又是幸运的,耿大镖对她的宠爱与迷恋,让她在短时期内找回了一种平衡,并且在这种平衡中开始专心致志地策划复仇计划。
如果说在狱中她还对冉君天抱一丝奢望的话,出来之后所看到听到的一切,令她对冉君天彻底死了心绝了望。问遍所有的亲戚朋友,冉君天从来没有打听过自己一个字!秃顶局长的落马,似乎让冉君天更有理由觉得那场灭顶之灾是自己烟消云散的,她邱晓岚除了在其中牟取了一笔私利之外没有起过任何作用。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就疼痛得不想再停留在胸腔里面。她感到身心冰凉,就好象害了伤寒似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不要难过,一边冷得发抖,大热的天这么发抖有点不正常,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后来,她意识到,其实发冷也是一种愤怒,愤怒并不一定是热的,是因为这个男人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有那么一个夏夜,冷得发抖的她在耿大镖怀里找到汹涌澎湃的流泪的欲望,这个彪悍且简单的男人被震慑住了,诅咒发誓一定动用所有的能量替她复仇。
邱晓岚将耿大镖的手移开,起身来到卫生间。水迅速流泻到她的身上,像一张毯子一样包裹住她的身体。邱晓岚闭上眼睛,体味着水温柔的抚摸,她突然感到自己僵硬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她闭上眼睛,昔日暗恋冉君天时莫名的温暖伴随着受伤的感觉在她的身体和记忆里苏醒过来——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心情去体会这种混合的感觉。她的皮肤发胀,有一种发泄的冲动。她感到她的脸孔有点发痒,这才知道她在流泪。即使在流泻的水中,她也能分辨得清那一条是她滚热的泪痕。
当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时,邱晓岚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她的身子颤抖起来,对着弥漫的水雾从牙缝里喊道:“冉君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