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孝昌低着头认真地听着，点头同意了。玉兰转头 看了看窗外的天，夏天日子长，日头还搁在药坊对面那座药葫芦山凹里，露出的一半 脸儿，将那边天照得通红。玉兰站起身来向戴孝昌道了声谢，向门外走去。戴孝昌一 路跟着走，一路忧心忡忡。玉兰腿脚利索得多，等走到药坊大门口她叫戴孝昌回去休 息。戴孝昌说再送一程，玉兰笑着阻止了，在心里说了一句：“你送我还耽误我的时 间。”便一转身，笑嘻嘻地说了句“再见”便向前跑去，跑出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加了 一句：“等我的好消息。”戴孝昌高兴地答应着，站在路边一直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消失 在公路的拐弯处，才转过身来摇进大门，回到自己的那间小房子里，倒在床上睁着大 眼看着天花板。玉兰的话又在他的耳边荡，是呀，自己什么也没有，还想娶那么如花 似玉的女人，说穿了是在做白日梦。他苦苦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叹了一 口气，虽 然自己这几年省吃俭用有了一点钱，不说自己跛不跛脚，要结婚得有套房子，把花蕊 娶到乡下那破房子里去自己都没得面子，何况人家还是大家闺秀。“做梦！做梦!”他 又摇了摇头，苦苦地笑着说。花蕊和花蕾的笑脸轮番在他的眼前晃，晃得他脑壳都发 了昏，干脆闭着眼睡大觉。
再说戴玉兰一路唱着跳着到了农机厂，见花蕊正下班，端了一盆水，拿着肥皂蹲 在宿舍门口洗手。花蕾正端着两个打满饭的饭盒拐过墙角走了过来，看见玉兰高兴地 唱着歌跳过来了，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她吼了一句：“你个死鬼，一下午跑到哪里疯去 了？我到处找不到你。”玉兰见花蕾在骂自己，笑着说：“我到周家铺走亲戚去了。” 一 听说走亲戚花蕾来了火，声音更大了，“你有鬼亲戚在周家铺呀，肯定是跑到药坊去见 你那个哥去了。”玉兰跑到她的跟前倒背着双手，一弯腰说：“算你猜对了。”花蕾问她 吃了没有，说今日农机厂加班，刚刚才开饭，叫她拿碗去打饭吃。玉兰说吃了，从她 手上接过一盒饭端着走到花蕊的宿舍门口来。
农机厂的女工宿舍是靠公路边的两层小楼的第二层，第一层住的是男职工，花蕊 换了两盆水才洗干净手上的机油，放下盆子用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发现手上的皮肤 开始越来越粗糙了，她很清楚这是长期与那些粗铜烂铁打交道的结果。不免伤心起来, 轻轻叹了一 口气，想着，如果娘能守着爸挺过那些艰难的日子，今日爸平反了，一家 人又都欢欢喜喜地在一起过日子，自己和妹妹又可以安排在机关里工作，多好。但是, 因为娘已经又嫁了人，并且嫁的是局里的头头，爸死了心，坚决不回去了，她们也因 为恨娘都不愿意再回到城里去，只能在这里受罪。花蕾和玉兰边说着话边走进门来, 见花蕊正低着头在想心事，都住了嘴。花蕾走过去，把饭盒递给花蕊，叫了一声 “姐”，说饭快冷了，叫她快吃。花蕊接了饭盒，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淡淡地笑了 笑，见玉兰来了，问她吃了没有。玉兰说吃过了，她又对妹妹轻轻说了一句：“吃饭 吧。”便拉起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门外的余晖，无精打采地吃着饭。花蕾见姐姐不高 兴，也不说话了，也坐到一把小椅子上吃饭。戴玉兰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这两姐妹, 发现花蕊今日不高兴，思索着找什么机会把戴孝昌拜托的事与她说。
因为玉兰与花蕾玩得十分相投，花蕊也就视她做了妹妹，因此，这三个女孩子在 一起也不分彼此，相互关心着。花蕊大一岁，总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花蕾和玉兰，因 此，玉兰也叫她姐。她的心事也好像比她们多得多，这些时越来越闷闷不乐了，话也 越来越少了。花蕊一个人住了一个房子，搭了一个大铺，可以供她和花蕾两姐妹睡。 后来玉兰同她们好了，冬天便不时挤在一张床上，到了夏天热，花蕊又叫父亲买了一 个大竹床，放在房里，只要炮厂不加夜班，她就叫花蕾和玉兰都到她这里来过夜。花 蕾在炮厂上班，她的心一天也不轻松，生怕哪一日鞭炮厂出了事，伤了她，每日只要 看见她和玉兰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地跑到她这里来，她的心便放了下来。玉兰在她这里 进出，她不仅不反对，反而对她有几分感激，有她与妹妹做伴，她多少可以放一些心。 再说，玉兰比花蕾要懂事一些。玉兰与花蕾同庚，大花蕾两个月，她也像大姐姐一样 关心花蕾，这使花蕾对玉兰像对妹妹一样好。
花蕾先吃完了饭，打水洗了饭盒，坐到床边来轻轻地与玉兰说话。花蕊吃完了饭, 花蕾连忙跑过来要接她的饭盒洗，她没有松手，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先去打水洗 澡。”花蕾便很听话地应了一声，转身提起一个小木桶跟着她一起出了门。花蕊洗了自 己的饭盒，从门口的竹竿上取下她和两个妹妹的衣服，坐到竹床上一件件叠好，放在 床上，又打水用毛巾将竹床擦了一遍，搓了毛巾，把水泼在了门外。自从周浩男带着 她和妹妹一起回到这乡下来了以后，她突然仿佛变大了，在妹妹面前她充当了母亲的 角色，几乎包揽了妹妹该做的一切。父亲心情不好，虽然对她两姐妹不打不骂，成日 却看不到笑脸，为了父亲不至于倒下去，一日三餐她还得做饭他吃，给他洗衣服。她 曾经看见父亲拿白石灰在家里的门背上写着“出淤泥而不染”几个字，知道父亲的心 还没有死，她也暗暗地高兴着。这两年，她和妹妹都能拿一点工资了，父亲的日子也 好过了起来，只要休息，花蕊便跑回家去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自己的父亲 与别人的父亲不一样，他有思想，性格十分刚强，她不愿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