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如一条沉睡的龙,盘卧在海中。岛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一条条曲折的石板路分布在林间,每一条路都可通向“龙头”,即小岛西边的卧龙山庄。
卧龙山庄处在山顶,与山麓隔着数百级台阶。山脚便是海岸,岸边立着一块刻有“卧龙岛”字样的巨石。虽然常年被海浪冲刷,但石头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卧龙岛各个方向的半山腰上都矗立着高高的瞭望台,每座瞭望台都有人看守,随时观察着海上的动静。
朝阳缓缓升起,万丈霞光倾泻而下,为海面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一座瞭望台上伫立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个身穿白衣,青丝如云,虽已不再年轻,却仍是美丽绝伦。她望着茫茫大海,眼里有一丝哀愁。另一个女子身着绿裙,年纪稍小,显然是一个侍女。她察觉到白衣女子有心事,因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过了许久,白衣女子盯着海面上的一个东西,问道:“若凝,你看水面上漂的是什么?”
若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儿有个白点,此刻正随着水波向卧龙岛的方向漂来。她微微摇头,回道:“岛主,我也看不清楚,我下去看看吧。”
原来,这白衣女子便是卧龙岛的岛主——东海龙姬。龙姬这一名号在江湖上无人不晓,然而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龙如伊。
“你去看看吧。”龙姬吩咐道。
若凝点点头,腾空一跃,一眨眼的工夫就飞到了岸边。岸边停泊着几艘小船,她跃上其中一艘,划动船桨,向那个白点的方向行去。离白点越来越近,若凝渐渐看清那是一个孩子。小船来到那孩子身旁,若凝将她捞起来,平放在船板上。她拨开孩子脸上覆盖的湿发,只见这孩子面容姣好,清新秀丽,眉眼与龙姬还有几分相似。这个女孩正是阿绫。若凝探了探阿绫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可是气息微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她微微蹙眉,急忙用手掌按压阿绫的腹部。很快,阿绫的口中溢出了一些海水,但仍昏迷不醒。
若凝划船回到岛上,抱着阿绫跑向山庄。见她抱着个孩子,龙姬走下瞭望台,迎了上去。她来到若凝面前,看了看阿绫,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原来是个女孩。” 她道。
“岛主,这孩子还活着呢。”若凝说,“她好可怜,全身都冻僵了。我们救救她吧。”
龙姬凝视着昏迷不醒的阿绫,心想,自己的女儿应该也这么大了吧,只可惜自己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伸出手来,轻轻地接过了阿绫。
接下来,龙姬抱着阿绫回到卧龙山庄,将她安置在一间阁楼上。她亲自为阿绫换了衣裳,并为她疗伤。连若凝都觉得不可思议,龙姬对这个孩子竟然这么体贴。在龙姬的精心照料下,阿绫总算醒过来了。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心里不禁感到疑惑。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如仙女般美丽的人,她更是觉得奇怪了,于是问道:“我还没死吗?”
龙姬温婉一笑,说:“死里逃生。”
阿绫怯生生地问:“是你救了我?”
龙姬点点头,温柔地说:“是的。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海里呢?”
阿绫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心里还有些后怕。她抿了抿嘴,说道:“我被坏人拐走了,他要把我卖到日本,去给人做奴仆……”阿绫把事情的经过向龙姬说了一遍,包括钱午、海上遇到的黑衣人、暴风雨,以及沉船。她的内心充满恐惧,倾诉出来,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听完阿绫的叙述,龙姬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绫抬头看着龙姬,眼睛突然有些酸涩。眼前的女子对自己这么温柔,像是对待她的儿女一般。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如果此生能见娘亲一面,就是死也值得了。想到这里,阿绫的眼泪滑了下来。
“别害怕,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留在卧龙岛,谁也不敢欺负你。”龙姬安慰道。
“我不是害怕坏人,我只是想我娘了。”阿绫哽咽道。
“你娘?”
“是的……可惜我从没见过她。”
龙姬忽然想到了什么,继而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白绫,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它是你的吗?”
阿绫抢过白绫,将它护在胸口,不悦地说:“你怎么可以拿我的东西?”
若凝斥道:“放肆!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无礼?我们岛主救了你,一块布也碰不得吗?”
“若凝,别吓到孩子。”龙姬说道。
若凝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
龙姬对着阿绫微微一笑,说道:“你告诉我,这块白绫是哪里来的?”
阿绫垂下头,眼睛又湿润了。她想起了沙鹰临死前的场景,心里难过不已。她擦了擦泪,说道:“这是我娘的东西,上面的字是我娘绣的。舅舅说,只要带着这块白绫,就能找到我娘。”
听了阿绫的话,龙姬又惊又喜。“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她迫不及待地问。
“沙鹰。”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他被坏人烧死了。”阿绫的目光黯淡下来,神情绝望。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龙姬的心击得粉碎。这种感觉,仿佛是刚饮下一杯美酒,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便得知它是毒酒。龙姬呆呆地看着阿绫,沉默了许久,而后转过身,走出了房间。若凝急忙跟上去,担忧地问:“岛主,你怎么了?”
来到走廊上,龙姬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望着山下蔚蓝的海水,喃喃道:“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死了。”
若凝安慰道:“岛主,以后会有对你更好的人。”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是若凝第一次见到龙姬落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若凝一直以为龙姬是个没有眼泪的人,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似乎永远没有忧伤。若凝想象得到,此时的龙姬有多么悲痛。
“岛主,你要保重身体。”若凝安慰道。
龙姬捂着胸口,仿佛心被掏空,只剩一具空壳。她看向若凝,凄然道:“我好后悔……我不该抛下他们的,我愧对三哥,也愧对我的女儿。我恨自己,我为何这么绝情,这么残忍……”
“这些年来,岛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若凝都看在眼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你没有错。”
“我终日躲在这岛上,过着安稳的日子,而我的至亲却在远方受苦。可是我现在的武功,还不足以打败黑鹏,我要如何去找他报仇呢……”
“岛主,你振作一点。你一定可以打败他的。”若凝搀扶着龙姬,生怕她会倒下。
龙姬微微仰着头,闭上双眼,泪水却还是簌簌滑落。她叹息一声,泣道:“若凝,你进去看看孩子,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若凝虽不放心龙姬一个人在外面,但也只好转身回房。
这晚,龙姬彻夜守在阿绫的床前。她知道女儿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心里内疚不已。望着熟睡的阿绫,她越来越觉得心酸,眼泪不知流了几回。半夜,阿绫突然醒了过来。她看到龙姬正凝视着自己,心里感到奇怪,问道:“岛主,您怎么不去歇息呢?”
龙姬温柔一笑,说:“我担心你夜里会害怕,所以陪陪你。”
“您对我真好。”阿绫说,“我看到您,就像看到我娘一样。”
这句话触到了龙姬的心弦,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她很想告诉阿绫,自己就是她的娘亲,但考虑到诸多问题,她最终没有开口。这时,阿绫又道:“岛主,您怎么会认识我娘的东西呢?还有,你认识沙鹰舅舅吗?”
龙姬愣了愣,回道:“我曾经在江南客栈住过一段时间,我和你娘是莫逆之交。”
阿绫欣喜不已,忙问:“那你知道我娘的下落吗?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娘,我真的很想找到她。”
看着阿绫期待的样子,龙姬心里难过不已。她失落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多年没见她了,但我知道她还活着。有朝一日,你会与她相认的。”
阿绫低下头来,黯然道:“我娘为什么不找我呢?或许她忘了,她还有我这个女儿。”
“傻孩子,别胡思乱想。你娘说过,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女儿。她之所以离开家,是因为她想铲除坏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你啊。”
“真的吗?可是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找她啊……”阿绫的眼里满是惆怅。
看到阿绫垂头丧气的样子,龙姬心痛万分。她不愿看到阿绫伤心难过,却也不敢和她相认。这些年,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倘若让人知道她有孩子,只怕会给孩子带来伤害。为了保护阿绫,她不得不守住这个秘密。龙姬摸了摸阿绫的头发,柔声说道:“以后,她会来找你的。”
也许是因为龙姬与自己的母亲相识,阿绫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她看着龙姬的眸子,心想,自己的母亲一定也像龙姬这样温柔吧。
“只要你一直待在卧龙岛,以后就能见到你的娘亲。”龙姬又道。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阿绫喜道。
“我不骗你,你一定能和你娘相认的。”龙姬说道。
欣喜之余,阿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我的小名叫阿绫,舅舅说是为了纪念我娘留下的那块白绫。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我爹,也没说过我到底姓什么。”
龙姬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楚游,也没有原谅过楚游。自从楚游抛下她的那一刻,她便发誓此生绝不让自己的孩子姓楚。然而,她虽然恨楚游,却也深深地爱着他。龙姬从袖子里取出那块白绫,哀伤地看着自己曾经绣的两行字——笑劝君子莫前行,江南梦断流砂湾。她沉默片刻,说道:“我不知你姓什么,我只知道,你爹已经死了。你来自大海,海能容纳百川之水,我希望你也能拥有海一样的胸怀。如此,你就姓‘容’吧。”
阿绫惊道:“我爹死了?”
“死了。”龙姬黯然道。
听闻父亲已逝,阿绫的眼泪滑落脸颊。她呆呆地看着龙姬,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