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会儿,胡存良说:“我准备到城里闯荡闯荡,穷不改变,就改变不了人。”
白莲深以为然:“嗯,你说的是对的,我支持你!现在说改 革开放,就是让人们把旧观念抛下,一心一意抛闹新生活,哪还有闲心揪扯这些?”
又说:“你看人家郭玉梅,去深圳没两年,看人家那样儿,穿的是穿的,吃的是吃的,再看看咱们,除了吃猪肉烩酸菜,男人就醒得喝烧酒,女人就醒得搬弄是非。”
又说:“郭玉梅上次回来,说今年要把她全家人都接到深圳去。”
又问:“你打算甚会儿去城里?”
胡存良说:“我只是计划,还没计划好。毕竟在农村长到这么大,不知道城里的城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去了又能做个甚,有点不敢。我想,不管咋样,今年年底我肯定要去城里,就算死在城里也比活在农村强。”
就这样,两人说开话了,或者说有话说了。自此后,两人路上路下碰着了,忙了就打个招呼各忙各的,不忙就站下来说说话。男女之间,就怕这个说话。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都能说得滔滔不绝,其乐融融,但很难说到心里去;就算能说到心里去,也不能说到深处;就算能说到深处,也不能说到那个点上,就是让身体都要跟着抖一下的那个点——梁山好汉除外。男女之间的说话,往往一步到心,直达深处,不偏不歪正好怼在那个点上。怼着怼着,就怼出事来了。
白云山和田桂花两口子,本来想通过一番惩前毖后的教训让白莲从此洗心革面,没想到适得其反,白莲更加肆无忌惮了,和胡存良说话连外人都不避着了。这就好比两个人中间系着一条皮筋,你想把他们分开,就不能让他们离得太远,缩回到皮筋的自然长度范围之内是最好,没有弹力,也就没有吸引力了;离得太远,皮筋绷得太紧,手一松,绷回来,可就合在一起了。两人不避着外人,八卦反而没有了,白云山夫妇也听不到闲话了。
听不到,但能看到,这更难受。所以,夫妇俩决定釜底抽薪,便放出话去,向村里人表示想把白莲嫁出去。按道理,那些觊觎白莲的人家听到这个信息,就该趁机闻风而动,托人到白家说媒,这事就水到渠成了。可是人们都听到了闲话,后来闲话又变成了真的——经常看到白莲和胡存良在一起——就望而却步了。偶尔有个上门的,要么人很差,要么家境比胡家更差,白云山夫妇自然不能同意。偶尔有个人比胡存良好,家境比胡家好的,正在这个当口,白莲又不同意。明摆着,她一同意,就说明自己不清白了,有瑕疵了,酬宾促销,降价处理,她不能受这个委屈。
釜底抽薪失败,就只能扬汤止沸了。白云山夫妇开始限制白莲的自由,想把连在两人之间的皮筋彻底绷断,这样做,虽然皮筋反弹回来可能伤着自己,但疼一时,总比疼一世强。所谓限制自由,当然不能戴着手铐脚镣关黑屋子,只是白莲走到哪,白云山夫妇就跟到哪,两人轮班倒,避免她落单。
如果他们不这样做,白莲和胡存良或许成不了,他们这样一做,就把这事促成了。以前两人虽然频繁来往,但没往那方面想,至少白莲没往那方面想,至少没刻意地往那方面想。自由一限制,白莲就要抗议,抗议的方式就是偷跑出去和胡存良见面,如此一来,本质就变了,不谈恋爱也成谈恋爱了。
如果放开让他们谈恋爱,白莲肯定会认真地审视胡存良这个人,未必真能看得上,可是现在,白莲有点精力都用来对付父母了,就把谈恋爱的这项重要内容忽略了。白云山夫妇俩的限制和打击,反而让白莲和胡存良统一了战线,团结起来了。革命的友谊,终于上升为患难的爱情了。
终于,白莲对胡存良说:“你来我家提亲吧。”
胡存良说:“你大你妈能同意?”
白莲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跟谁就跟谁。”
于是胡存良的父母请了媒人,高高兴兴地到白家提亲,结果当然是,白云山夫妇不同意,免不了一番狂轰滥炸硝烟弥漫,一场战役就打响了。对于白云山夫妇来说,这是女儿保卫战;对于白莲和胡存良来说,这是爱情攻坚战。两方势均力敌,比拼着耐性。论耐性,老年人似乎总比年轻人稍胜一筹,可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使得战局发生了扭转。
这人就是白莲要怪的第二个人,她就是白莲的好朋友郭玉梅。
老郭家是外来户,1968的冬天年底从外地搬来,当时郭玉梅和白莲只有十岁。两人从小就好,长大了就越发好,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闺蜜,但那时农村没这个概念,反正就是好。1980年深圳大开发,郭玉梅听到这个信息后,就想跑到深圳闯荡,老郭夫妇俩死活不同意。郭玉梅干脆不一做二不休,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早晨,留下一纸书信偷跑了。
第二年,郭玉梅再回村时,已经嫁人了,男方是一个个体户,很有钱,人样人品都没说的,只是年龄稍大些,比郭玉梅大六岁。郭玉梅的衣锦还乡,在这个穷乡僻壤引起了轰动,但是轰动过后,八卦又悄悄地开始了。有人说,郭玉梅在深圳是做那个的;有人说,郭玉梅的丈夫原本是有老婆的,是郭玉梅看到人家有钱,就做了人家的二奶,后来通过一系列的战略战术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上了位,成了正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