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坚说到这,便顿住。
拿起桌上白布,只摸不看,似乎只为了感受布料的精致。
“然后呢?”
丁贵催道,感觉后话还有很长。
像有一段尘封往事,顿时起了兴趣。
数千年前哪,土地老爷的过往呢,能不好奇么……
项坚却不以为意,依旧不紧不慢。
小饮一口,才继续道:
“丁兄,你应该有过同样体会,兽人鬼的修炼资质,远远比不上我们。就算从第一卷开始修炼,他们也难得获得进步,何况是第三卷。但考虑到此术歹毒,一旦流出,将会贻害无穷。土地老爷很不放心,便想寻找一位最善心的兽人鬼,才肯赐法。偏偏他的身份独特,在兽人族的尘世中,并无庙宇供奉,所以少有兽人鬼敢和他搭话。于是,一直也没碰上如意之人。其实,他的本意是,若碰不上,那便最好。”
听罢,丁贵肃然起敬。
只觉这位土地老爷,与平断山城那位“爱财”的土地老爷,大不一样。
其不仅有一颗博爱之心,还对族人颇为关怀。
但项坚所说,有点没头没尾,令人稍有困惑。
这位土地老爷不愿赐法,又不得不赐法,只能是有所约束了。
而且,当是亏欠于人的感觉。
至于土地庙,不存于兽人族尘世,倒是初次听闻。
以前还真没想过。
也对,人族的神仙嘛……
“项兄,若我没听错,此术应该十分了得吧。要不,也不会让土地老爷,如此慎重地挑选赐法对象。难道,他老人家是有什么承诺或誓言,需要完成?”
丁贵疑惑道。
嘴里虽称法术了得,心中却并不看重。
谁让它是残卷,而且是兽人鬼的修炼之术呢。
恐怕比之休五的淬体之术,也有不如。
毕竟,研习的价值,已所剩无几。
不过,项坚这时来回盯看了几眼,才将布帛放下,似稍有感叹。
然后才答道:
“是的,不光名字骇人,似乎,法术也很精妙,才怪。既普通,又混乱,完全不知所云……话说回来,若此术一直不能流出,他老人家将有愧于人。罢了,你只须知道,他也是受人恩情,不愿辜负重托,才一直在寻找传人。可是,他已在冥地等候有缘人数千年,觅遍一方辖地成百上千次,居然仍没发现合意之人。无奈啊,所有兽人鬼或多或少,都有心理上的恶习。最重要的是,对人鬼,天然怀有欺霸之心,仅此一条,便让他老人家舍弃了所有观察对象。”
项坚好像看不上此术。
居然会用不知所云来形容,定是兽人鬼的风格,颇为迥异。
对方虽在说,土地老爷无奈之事,但听口气,分明也表露,其自身同样有此无奈。
强者凌弱的现实,丁贵早有体会。
甚至觉得,这或许无关种族,完全是身体的差异造成。
若出现一个大块头的人鬼,兽人鬼还会轻视吗?
“难道,他没法传授别人,就传给你了?”
这明显有违初衷。
土地老爷不会如此不守信义吧。
“呵呵,传给我,我能修炼吗?只是他老人家明白,哪怕再给他千年时间,仍寻不到中意传人。于是,三言两语之后,干脆将这个重托,丢给了我。限一个月内办成,当时只给我提了三个要求。其一,所传对象,必须为冥地兽人鬼。其二,对方必须没有任何修炼根基。其三,传法前对方必须发下,不会再传给其他兽人鬼的重誓……如此以来,至于我最终会传给谁,他也不在乎了。”
项坚苦笑道。
感受得出,对于任何慈善之辈,得此重托,都有点烫手。
丁贵算是听明白了。
土地老爷此举,完全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法。
因为,只要其继续亲自物色人选,必然还是不放心任何人,索性交由项坚代办。但其所提三条要求,几乎已将传法对象,限定到资质普通的兽人鬼身上。至于对方品性如何,完全无所谓。那么,正常来说,可以预见,此术很快便会消亡!
原因也简单。
首先,此术本身就只存有第三卷,几乎等同于无用之术,能被冥地普通兽人鬼修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然后,不允许再传给其他兽人鬼,又将此法的时效,彻底限定在百来年,正是一个兽人鬼在冥地的存续时间。
极可能,考虑到这样太绝情,有负恩义。
所以其三条要求中,每一条都故意留下相同漏洞——
对传给人鬼,没做约束。
这个也很好理解。
对于重诺之辈,既不想遗害无穷,又不想有负他人,故有此漏洞,心理上便能坦然了。
试想,既然此术将会在兽人鬼手中,绝了后路,那么,便让它在人鬼手中流传下去,保不准以后仍会回到兽人鬼手中。所以,有了这种可能性,才算不负恩义,索性将一切交由命数掌控。
可见,这位土地老爷,心中颇为纠结。
而项坚,定有同样纠结,不愿此术成为人鬼祸害,又想办好此托付,才传给了“自己人”小九。
如此一来,不仅完成了土地老爷的交代,还方便掌控。
怪不得,小九几乎没怎么废话,便将初本赠给了自己,连誓言也没发下。
原来,是对传给人鬼,并无约束呢。
而当时,正好是小九听说,被项坚点名之后,才塞给自己。
现在来看,正是其知道要离开了,才仓促又果断地做出决定吧……
但是,有个关键问题,此术只能传给冥地兽人鬼。
很明显,刀老虎来自地府,并不符合要求!
所以,项坚才如此费尽心思吗?
就不知,现在自己若与对方交换,还算不算有违初衷……
“项兄,那小九将此术给我,其实,是你授意了?”
丁贵猜测道。
自然,心中已经认定如此。
“呃,要论起来,可以这么说吧,但他如此爽快,我也很意外。或许,他早将法术熟记于心,再或者,他自觉无法修炼,又不想日后有违誓言,便丢给你了吧。”
项坚却不尽不实道,像并不知道小九情形一般。
“熟记于心?无法修炼?难道给了我,他就能摆脱誓言约束不成?”
丁贵忽生不满道。
为何这时还要欺瞒?
要说项坚不知道,小九会如何处置此秘籍,那就太不负责了。
显然,眼前人能为此秘籍纠结,便说明不是这种人。
慈善,重诺,岂能有假?!
“咳,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交给了你,或者给任何一个人鬼,他便算完成了对我的誓言,也等于完成了土地老爷的完整心愿。至于日后,此术对小九来说,要么自我修炼,要么就当从未见过,仅此而已。”
果然如此。
项坚身为当事人,岂能不明白土地老爷的心思!
一个兽人鬼和一个人鬼,各自得到了此术,才算誓言完成!
“哼,既然如此,你已经完成誓言,怎敢又起私心!难道,你竟不顾族人死活吗?!”
丁贵突然怒斥道。
声音太大,陡令洞府内情形紧张。
其双眼也直视对方,却得不到回应。
“我……我哪里不顾族人死活了……你在胡说什么。”
项坚果然结巴起来,连眼神也忽起闪烁。
“还说没有,那你在席间,一直想要刀老虎的护身符,根本就是故意让他知道,秘籍便在我身上……又是提议又是交换的,这企图还不明显吗?另外,小九听到你的暗语之后,才果断将此卷交给我,不正是急于完成对你的誓言吗……莫非,真当我愚笨,能被你随意戏耍?”
丁贵越说越上头,最后直接站起身子,怒目相向。
连项坚也被惊起。
本来就是,对方一直称,不知小九将秘籍给了自己。
但在宴席上,对方几乎已肯定,秘籍便在自己身上,还一直引导刀老虎同自己交换。
由此可见,这半天,对方多半是在装模作样。
故意显露出,深明大义之状,实际却小算盘不断,定是从一开始,便打算借助自己与刀老虎交易。
否则,如何解释这种矛盾之处?
“丁兄,你说什么啊,在席间,我可一点不知道此事,也就刚刚得知。”
项坚倍受委屈道,身体前倾,不肯退让一步。
“是吗?那是谁在席上说——此机会错过就不再有,要是他的话,绝不会犹豫——之类的话?”
丁贵没有复述,只是转述了对方的意思而已。
此话的暗示之意,加上之前席上,项坚提议的句句催促之语,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肯定在假装无辜。
说实话,在以往,这并不算什么大错。
哪里值得发火。
只要项坚当面坦白,哪怕径直提出,其不便牵涉秘籍誓言之中,让自己作为中间人,替他与刀老虎交易得来护身符,自己也不会计较什么。因为心中也相信,凭刀老虎的资质,毫无根基,什么吞魂夺魄术,必然十成十地修炼不起来。对方还要开魂呢!再怎么高估,刀老虎在不借助他人之力的情况下,如何办到?所以,只须让其发下只能自我开魂的誓言,他便无能为力了。那自己就不必执着于贻害无穷,也将无愧于心。
当然,若刀老虎敢违誓!那以身示雷罚,欢迎之至……
但是,项坚居然像其他兽人鬼一样,算计自己,这还是同族吗?
须知,唯有在小蛇山,自己才能毫无心机,与众人相亲相诉。
而来到小蛇山以外,各种算计,压根没停过。
每一个打过交道的兽人鬼,都怀有各种小心思,无不想要占点小便宜。
而自己也因为身份不妥,分外不安,处处小心翼翼。
实在烦透了,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