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通州的雪下了两尺多厚,经了月余不消,虽然官府也及时发放了救灾的粮食和冬衣,但却有边远和独居的孤寡老人,因出不了门户,不免有几起冻死饿死的事件。而相邻的州郡雪灾却也不轻,但没有报上来冻饿事件。”
“要我说这便是官员们办事不利,对辖下百姓不曾做到心中有数。”
“今年一定得发条令下去,着令官府的人挨家挨户去查,看哪家有缺衣短食,家中无人照料的孤老幼儿等,都要登记在册,平日多做关怀不说,这极寒的天气更要挨家挨户的登门,确保再无冻死饿死事件发生。”
官员们议论了一时,宋恒便道:“先让户部尽快拟出条令来,再交到本王手里来,往年一再强调各州郡要建造孤老院,让孤老孤幼皆有所养,通州既然去年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别地也难免没有。这事过去,明年开春便要着监察御史逐州去查,是不是有瞒报隐报之事,一经查出再有办事不利者,必须严惩!”
“是,永王殿下!”
众臣商议罢了,永王又将向圣上汇报了决议,恒明帝赞同了此举,便让人拟了旨意出来,又道:“此事便这样定了,诸位还有何事要奏?”
一时再无别事,刘元宗正要说退朝之事,却听得宋恒对如意道:“去跪到你皇兄那里,说,你方才学到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如意不敢反驳,赶紧端端正正的向前面跪好,又工工整整的磕了个头:“皇兄,如意方才听了诸位大臣们的对话,得知朝中多有百姓还在穷困冷寒之中,甚至多有冻饿伤了人命之事。而如意得天下臣民供养,每日暖裘玉食。雪灾在前,却不知体恤百姓,只知玩乐,又擅闯大殿扰乱皇兄和师父朝事,如意知错,愿接受皇兄和师父惩罚!”
刘元宗听她此番言语倒很是深刻诚恳,又看她此刻跪成小小一团,心中大有不忍,赶紧道:“你既然知错,也愿认罚,便罚你将今年的压岁钱拿出一些来作为改善孤老院的银两,以作惩戒吧!还有,这大殿之上不容你来,不是歧视你身为女子,而是不容这威严庄重之处,沾染嬉戏无状,如此,便是朝堂之祸患了。”
“如意懂了,愿将今年所有的压岁钱都拿出来,以充作救济之事,如意多谢皇兄教导!!”
“不用谢皇兄,要谢你师父。”
如意又回过头来对着宋恒行了学生礼:“多谢师父教导!”
宋恒在一旁看着她虽骄纵了些,但孺子可教,心头很是欣慰,但让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又觉得心疼,赶紧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又向刘元宗道:“是臣平日里对徒儿教导无方,才让徒儿惊扰朝堂,正所谓教不严师之惰,还请圣上责罚!”
虽说刘元宗对他绝无丝毫惩戒之意,但无奈朝堂之上还是需要立些规矩给众臣看,便道:“如此,便罚一年俸禄吧!”
如今虽宋恒居于宫中,并不在意这些俸禄银子,但重要的是实实在在受了惩戒,也算给众臣一个交代了,众人都无甚话说,甚至还将如意公主夸奖了一番,只说她小小年纪不过听了几句议论,便能感悟体恤民生之艰,却也是难得。又夸永王教徒有方,又议论拍马一时,便也散了朝各自忙公务去了。
待众臣一散,宋恒却已是换了一副面孔,慌着将如意揽到怀中,小心翼翼的哄道:“这会子恒哥哥忙完了,便陪如意去打雪仗好不好?我们把你皇兄也叫上一起,人多了打的才热闹呢!”
如意一见他眼下不再是严格的师父,变成了事事都宠着他的哥哥,一时眼里含了泪花,撅着嘴巴道:“恒哥哥刚才让如意跪下的时候,可太凶了些。”
宋恒轻柔的帮她把眼泪擦拭了,柔声道:“是,恒哥哥是对如意凶了一些,所以就罚恒哥哥给如意堆一个漂亮的小雪人好不好,像如意一样漂亮。”
如意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听要帮她堆个大雪人,立即笑了起来:“不,我要一个像恒哥哥一样好看的雪人!”
“哈哈哈,这个小如意啊,”刘元宗在上头瞧着倒大笑了起来,一边往下走着御阶,一边道:“瞧她受了委屈,还知道她恒哥哥好看呢!要不要我来评一评,到底是如意好看,还是阿恒好看?”
如意朝他哼了一声:“皇兄,当然是恒哥哥好看,你也没他好看,当然,你还是比如意要好看一些的!”
“哈哈哈!哈哈哈!”刘元宗又大笑起来,“瞧瞧,她倒还挺公正,把我排第二了!真是让人惊喜,我竟然好看的都比的过如意了!”
“那肯定的,皇兄,阿翁和阿婆整日惦记着让你赶紧娶个媳妇,难道皇兄长这么好看,还没有姑娘喜欢吗?”
后面侍候的宫人几乎憋不住要笑了出来,刘元宗却叹气道:“连如意都只喜欢阿恒,不喜欢皇兄,哪还有姑娘喜欢我呢?”
“不会不会,她们是害怕你,即使喜欢你也不敢告诉你,”如意向刘元宗招了招手,又靠到他耳边小声道:“侍书姐姐就喜欢你!那天皇兄有点头疼的时候,她在三清像前祈祷,祈祷天尊保佑皇兄,让我偷听到了!这可不是喜欢你么?你不如娶了她吧!”
刘元宗一愣,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侍书。
自从红莲改了侍书的名字,以男子的装束在问仙阁跟着他打理些杂事之后,这些年便一直和章吉近身跟随。因他二人好学上进,做事又细心稳妥,章吉如今已升任了禀笔太监,侍书也有了“通事舍人”的身份,从六品,归门下省,已是少有的女官了。
但自问仙阁迷药一事之后,时间已过去了九年,侍书如今也已成了位外人口中的“老姑娘”,而刘元宗眼看着已经三十有余。他等级三年以来,始终不立后妃,可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每日都有朝臣上书甚至当朝催婚。已是不胜其扰。
此时他听了如意的话,回头去看侍书,见她安静的站在合适的距离之外,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
“皇兄,皇兄?”如意看他有些愣神,又小声道:“你喜不喜欢侍书姐姐呀?你若是不好意思,如意可以帮你去说。”
刘元宗将余光悄悄的瞧向宋恒,却见他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如意,目光里都是宠爱,脸上又带着笑意温和,心头不由一痛。
那自己执着的等,到底在等什么呢?不是早已经答应了宋濂,会痛改前非么?
他终究不属于自己。况且,如今能将他留在宫中,留在身边,每日可见,那便也该满足了。
正如宋濂所说,世间的爱不只一种,如果不能成全自己的心,那就成全他的心吧!
侍书,或许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去爱她,但自己可以和她相敬如宾,传宗接代,相携到老。如此,各方皆安。那便这样吧,况且,他也该对她负责。
“好,那你去告诉她吧,说皇兄要娶她。”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嫂嫂啦!”如意蹦跳着跑了过去,跑到侍书跟前,又神秘兮兮的趴在她耳边,笑咪咪道:“侍书姐姐,你要做新娘子啦!你高兴不高兴啊?!”
侍书一愣,以为刘元宗要把她发送出去嫁人,慌道:“为什么?圣上是不是要赶我走?”
“哎呀你傻呀!是皇兄让我告诉你,他要娶你!”
“你说什么?!”
“哎呀!我说!皇兄!他!要娶你!”如意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
这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侍书终于慌了起来,壮着胆子把视线移到刘元宗这边,却见他向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恭喜侍书舍人!”
一众宫人都赶紧过来道贺,羞的侍书飞快的向刘元宗行了个礼,捂着脸跑了出去。
如意看着她羞答答的样子,又笑着扑到宋恒的怀抱里:“恒哥哥,新娘子跑了,我们去打雪仗,堆雪人吧!”
“好,我们今天堆两个雪人,一个你皇兄,一个你侍书姐姐,好不好?”
“那还是堆四个吧,再堆一个恒哥哥和如意好不好?”
“好,走吧!”宋恒牵着她的手,又转身叫了刘元宗:“走啊,元宗,一起去!”
刘元宗一愣,忽然便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便不觉红了。他自从登上帝位以来,已经听不到他如此叫他的名字了。
“好,一起去!”
他牵住如意的另一只手,三人一起步行出了含元殿。
外面的雪依旧下的纷纷扬扬的,如意高兴的瞬间撒了欢,在雪地里来回跑了几趟,又蹲下团了一个雪球,啪的一下子扔到了刘元宗的身上,一边有大声喊道:“恒哥哥,我们两个年龄小,要联合起来打皇兄一个人才能打得赢!”
“好,我们一起打他!”宋恒也赶紧蹲下开始团起雪球来,却被刘元宗眼疾手快,一个雪球先砸到了背上。
“好啊,你竟敢偷袭!!!如意,打他!”宋恒大声喊着,将手中的雪球丢了出去,刘元宗早大步流星跑的远了,如意不依不饶的跟了过去,嘴里还喊着:“皇兄你别跑,别跑!看我的霹雳雪弹来了!”
刘元宗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眼前的雪花大片大片的落着,将这天地都做了混沌一片。如意还在追着他,宋恒也拿着雪球向这边跑了过来。
他忽然觉得,此刻,自己才真正懂了宋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