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忙完家务活，拿出针线笸箩，坐在八仙桌边，和二哥、姐姐共用一盏煤油灯。我闲着没事做觉得很无聊，又想起二哥借来的一本非常有趣的连环画——
两天前，二哥坐在廊下，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儿童读物，时而安安静静，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愁眉不展。
我觉得很奇怪，指着他手里捧着的那本书，问：
“二哥，你看的什么书？”
他只顾低头看书，头也不抬一下。
“《小兵张嘎》好看得很！”
我立即凑上去，想看个究竟。二哥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继续看他手里捧着的那本连环画。起初，他耐心地读给我听，读着读着，他就不出声了。
“二哥，你读出声来呀！快念给我听听吧！”
“我读出声来，就不方便思考。你不认得多少字，自己看图。”
“把书给我翻翻图画，可不可以？”
“不行！唉呀——你不要打扰我嘛！”
趁他看得正起劲的时候，我猛地夺走他手中的连环画。
他迅速地站起来，想要夺回他的书。
我望着他，摇摇手说：
“不慌不慌！我翻几页就还给你！”
他迟疑了一下，说：
“那行。我去趟茅房回来，你就得还我！”
“嗯。”
很快，我就被连环画里精彩的故事吸引住了。当二哥返回来向我索要连环画的时候，我央求道：
“让我再看几页，行不行？”
“不行！你想耍赖，是不是？快点拿来！”
我看他坚决果断的样子，急忙将《小兵张嘎》藏到背后，生气地嚷道：
“不给！我就不给——凭什么你可以看故事书，我就不可以？”
“嗨，这本书是我借来的，当然归我看。我数三下，如果你再不交出来，我就不客气啦！一——二——三！”
二哥手掌一挥，怒气冲冲地向我走过来。
我望着他，吓得连连后退，急忙大声叫喊：
“妈妈——二哥要打我！”
妈妈转过身来，愤怒地吼道：
“二娃！你干什么呢？你比妹妹大，要让着她——我都给你说过一百遍了！”
二哥扬起的巴掌闪电般地缩回去了。妈妈快步走过来。
二哥望着妈妈，满脸委屈的样子。
“丽文抢了我的书，她说翻几页就还我，到现在都没有要还我的意思。她刚上一年级，字都认不到几个，怎么看书？明明就是想耍赖！这本书是我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我必须抓紧时间看完……”
二哥一面向妈妈告状，一面伸手抓住连环画的一角。我们兄妹俩同时拽着那本小书，拉拉扯扯，僵持不下，谁也不肯松手……
妈妈猛地把脚一跺，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丽文，让二哥先看！二娃，你看完了拿给妹妹翻翻书，听见没有？”
“听见了。”
对于妈妈的命令，我不敢不遵守——我一松手，连环画就到了二哥手里。他捧着连环画，坐在廊下，美滋滋地翻阅着……
我怅然若失地倚靠着土墙，心想：我还能不能够捧着那本连环画看呢？也许明天，也许再也看不成了。
八十年代初，课外读物很少，偶尔看见哥哥手里有本借来的小人书，可他自己都不得不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看完，哪里还顾得上我？那本叫《小兵张嘎》的连环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课外读物。
“二哥，把那本连环画给我看看，行不？”
“早就还给我的同学了。”他平静地说。
“啊——那天，我想多翻几页，你都不肯！哼——小气鬼！”
“我都是赶时间看完的，人家要催啊！”
“你再借一次吧！我好想再看看。”
“不行，人家又借给别人看去了。你又不认识多少字，看得懂吗？”
“识字不多，翻看里面的图画也不错啊！你这个吝啬鬼！我喜欢姐姐，不喜欢你——爱打架的‘小公鸡’！”
“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二哥眼里燃起怒火，用食指指着我，恶狠狠地说，“妈妈，丽文骂我是‘小公鸡’！她乱说话，该不该挨打？”他向妈妈诉说完，斜睨着我。
妈妈恶恨恨地瞪着我，呵斥道：
“丽文！晚上不许说‘鬼’，多不吉利呀！不准没有礼貌！哥哥就是哥哥，什么‘小公鸡’哟？唉——你不懂就不要乱说，那是骂人的脏话。”
“啊！‘小公鸡’是骂人的话吗？……姐姐，我的作业少，三下两下就做完了，没得事情做不好耍，把你的《语文》书拿给我翻一翻，好不好？”
“只要你不把书揉皱、弄脏、撕坏，就可以随便翻看。给——”
“哦，知道了。我保证不会！”
二哥朝我翻白眼，我也冲他做了个怪模样。煤油灯的灯花跳了几下，“啪，啪——”的响。一只灰褐色的大蜘蛛倏地落下来，险些掉进桌面上的泡菜碗里。蜘蛛的嘴里含着一根长长的银丝线，另一头悬挂在横梁上，张开的八条腿就像螃蟹的脚。
妈妈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蜘蛛。
“嘘——不要说话！我预感到今晚，有人要来捣乱。大家要多加留神，仔细听听、注意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
不多时，大伯家的灯熄了，四下里静悄悄的。我们四个人围坐八仙桌边，安安静静地做着各自的事。
突然，猪圈的木门轻轻响起“吱嘎——”
“情况不好，有小偷！孩子们，快拿起棍棒跟我出去追！”妈妈命令道。
说时迟，那时快。妈妈急忙丢下手里的针线活，带上手电筒，抓起一根结实的柏木扁担，打开房门，火速朝猪圈跑去。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大门口一闪而过。
我们一面跑，一面大声喊叫：
“小偷！有小偷进屋，大家快来抓小偷！大伯大妈——”
“五哥六哥——快起床！抓小偷！”
“哎——马上！”
“哎——来了来了！”
“蹬蹬，蹬……”小偷急促的脚步声像一阵风，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一鸣家的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鲁海啸家的狗也跟着吼叫。
大伯一家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忙着查看鸡舍、猪圈、农具……
五哥关切地问：
“幺婶，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走？”
“我们关进猪圈里的三只兔子险些被偷走，背篓打翻了，一只兔子还在背篓里，另外两只兔子跑了。”
大妈走到院坝中央，唉声叹气地说：
“啊呀——我们家，又少了一只大公鸡！可惜了，太可惜了！我们自己都舍不得杀来吃……”
大家站在院子里，惊讶地议论着。
“小偷会是谁呢？远地方的人又不熟悉我们这里的情况。一定是熟人……熟人经常来来去去，把我们院子里的情况掌握得清清楚楚，还有哪些人？嗯——最有可能的是鲁海啸和雷一鸣——这两家人，距离我们最近。他们三天两头路过我们房前屋后……”大伯分析道。
妈妈惊叹着摇了摇头，说：
“我们喂猪的时候，看见屋外有个没有燃尽的烟头，觉得很奇怪，所以特别留神。我估计，夜里可能会出现小偷……果然，我们一听见响动，就打开房门朝外面跑。还好我动作快，不然那三只兔子就被人家偷走了！”
大妈回口便说：
“你们有没有看清小偷的脸？看背影像哪个？我想把偷走的鸡要回来。”
妈妈回忆说：
“我跨出门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子，就像箭一样地冲出大门，脚步声是从屋后消失的。小偷的动作太快了！三个娃娃跟在我身后，大家都没有看清楚闯进院子的那个人。等你们起来的时候，小偷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这么看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必须穿着衣服。一听见有异常的响动，就翻身起床。要不然，等穿好衣服以后再跑出去抓小偷，恐怕就来不及了。……人家说，小偷进屋不会空着手出门……前几天，你们的瓜藤被破坏。今天晚上，又少了一只鸡。连起来想想，其中大有文章。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说来真怪——陈兴隆去了云南，远地方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大伯和六哥异口同声地说：
“肯定是鲁海啸！”
大妈问：
“你们抓到鲁海啸没有？不要乱说！”
六哥答：
“在我们周围，主要有两个嫌疑对象：一个是雷一鸣，另一个是鲁海啸。雷一鸣的个子一般般。只有鲁海啸长得牛高马大的。他经常路过我们院子，熟悉这里的情况，他的为人，大家不是不清楚。以后还要多多提防！他这个人，白天像个人，夜里就是魔鬼——总喜欢在我们的房前屋后转来转去。有几次，我去屋后抱柴草，突然撞见了他，我还以为遇见了鬼，差点把我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