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环顾四周,停下脚步。
“丽文,就在这儿。”
“咦!为什么是在山下,而不是在山顶上呢?”
“你看——这里是岔路口,下面是陡坡。如果要上山摘橙子,就必须经过此地。”
我们卸下身上的包袱,爸爸开始忙着搭建茅草棚,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玩耍。
凉爽的风一阵阵吹过,一股股橙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处处都能听见蟋蟀和雀鸟的叫声。远处的鸡叫声、犬吠声此起彼伏。树底下的野草黄了,里面有不少从树上掉下来的橙子——有整个腐烂发霉的,有烂掉一部分的,还有刚落到地上的。我弯下腰,从地上挑拣了几个又黄又亮的鲜橙子。
爸爸回头看了我一眼,摇摇手说:
“千万不能剥橙子吃哟!也不能把橙子带走!”
“橙子白白烂在地里,不是很可惜吗?自家的果子,为什么不能剥开吃?”
“橙子皮一剥开,就会散发出浓浓的橙皮味儿,会引起别人的误会。人家不知道你是捡来的,还以为是偷来的呢。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岂不乱了规矩?再说,现在还不是吃橙子的时候。树上掉下来的橙子,多半是遭受了病虫害的,味道不太好。”
“哦。我拿这几个橙子当玩具,一会儿扔了就是。”
“好的。千万不要把橙子皮弄破!”
“知道了。”
“丽文,快把砍刀递给我用一下!”
“马上!”
“爸爸,橙子皮上面粘着的小点点是什么东西呀?”
“那是介壳虫——危害柑橘树的一种害虫。”
“橙子都长得不一样,是怎么回事?”
“橙子有好几种——长得椭圆形的是鹅蛋柑(又叫锦橙),味道一般般。像皮球一样,圆溜溜的是冰糖橙,虽然个儿不大,但是很甜,味道就跟冰糖一样。脐橙都长着十分明显的‘肚脐眼’,味道跟冰糖橙差不多。血橙的果肉是红色的,果汁就像血水一样,血橙的味道酸酸甜甜,跟鹅蛋柑相差不远。”
“……”
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跳着,时而落在地上啄食小虫、草籽儿,时而飞到庄稼地里,时而飞进竹林里。小路旁,麦冬的果实竟然魔术般地变成了美丽的“蓝宝石”,非常惹人喜爱!我一看见这些闪闪发光的蓝宝石,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将它们采摘下来,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咦——为什么绿油油的麦冬草会结出蓝莹莹的果实来呢?好奇怪哟!我一边想,一边拔起一株麦冬草。看——它的须根上,还长着一个个指尖般大小的块根呢!荒坡上,金灿灿的野菊花一嘟噜一嘟噜地垂挂下来,吸引着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婀娜多姿的野棉花,随着清风的节拍,跳起了欢乐的舞蹈。我摘了满满一束野花搁在土埂上,等爸爸收工的时候,再拿回家,养在我的小花瓶里。
爸爸将原木纵横交错排列,拿了竹篾捆绑起来,做成小屋的底部。接着,他用竹片、干稻草、竹篾,专心致志地编织屋顶、门帘……花了半晌的功夫,一座简陋的茅草棚就算完工。
爸爸在茅草棚的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
“丽文,我的山野小屋已经搭建好了,剩下的工作就是铺床、拿被子。我要在这里守夜,二哥也要来陪我。”
“爸爸,这间小屋好漂亮哟!让我进去看看——”我说着,钻进小屋,“好耍,我喜欢这里。爸爸,我也想在这里看守花果山。”
“不行!”
“爸爸偏心——为什么二哥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为二哥是小小男子汉!女孩子胆子小,力气小,不可以在山林里住。看守花果山责任心强,很辛苦。晚上还得起来巡逻,如果遇到来偷橙子的人,该怎么应对?只有白天,你才可以在这里耍。”
“山上人多,热闹,一定很好耍。”
“各人有各人的职责,哪有功夫耍哟?看——我们屋顶上的炊烟都升起来了,估计妈妈做好了午饭。丽文,快出来!我们回家吧。”
“哦,茅草棚里亮堂堂的,看得清清楚楚——这可比我们家那间黑漆漆的卧房好多了!”
“虽然光线要好得多,但是茅草棚没有土墙牢固、安全。这座山野小屋能够躲避风吹、日晒、雨淋,只能住一段时间,等到山上的果子一摘完,就要将它拆掉。”
这时,耳畔又传来了妈妈亲切的呼唤:
“丽文——回家吃饭啦!”
“哎——妈妈,我们马上就回去。”
爸爸再三叮嘱:
“记住,不许把橙子带走!要不然,解释不清……”
“嗯。爸爸,我只拿鲜花。”
从此,爸爸和二哥每天晚上都住在这里看守橙子。为了证明家人的清白,爸爸还特意用竹篾给二哥编制了一个镂空的书包背着。这么一来,书包里面装些什么东西,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
一天,妈妈赶集卖了蜂蜜,买回来一面带把的圆镜子和一只麻灰色的小花猫(美其名曰“狸花猫”)。小猫咪一身油光水滑,圆圆的头顶上,竖立着两只耳朵,看上去好比大写字母“M”,一双清澈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看上去十分可爱!我们一见到小花猫,就喜欢得不得了。大家都争着抢着逗小花猫玩耍,又是喂它吃米饭,又是喂它吃蔬菜。
渐渐地,狸花猫好像是被我们宠坏了——它一见到主人,就仰起头来撒娇,拖长了声音,温柔地叫着:
“喵呜——喵呜——”
小猫似乎在说:“主人,有什么好吃的吗?快来抱抱小猫咪!”
你若是不理睬,它便会主动投怀送抱,或者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舔你的手,或者在你膝下缠缠绕绕、磨磨蹭蹭。猫的一双眼睛很奇怪——在同一天里的不同时间段(早上、中午、晚上),眼球里面的黑珠会变来变去。有时候又大又圆,有时候变成数字“1”,有时候会变成椭圆形。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猫变得不爱吃饭,精神也大不如从前。猫毛变得晦涩、打结,非常难看!据说,秋猫成活率低,猫儿不爱吃素,喜欢吃荤。我们担心它会饿死,只好尽力给它抓鱼、捉泥鳅……
放学后,我独自来到菜园里。大片大片的木耳菜把竹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分明就是一道墨绿色的围墙。那些缠缠绕绕的青藤上,长满了桃形的叶子和豆大的果实,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朵。我看着黑珍珠似的木耳菜果实,便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有好多次,我和哥哥姐姐一同来到竹篱下,采摘木耳菜紫黑色的种籽来玩耍。大家兴致盎然地你追我赶,围绕着菜园,转啊转,玩起躲猫猫的游戏……赢家挤出“黑珍珠”的汁液,在输家的脸上画一根紫红色的猫儿胡子。玩累了的时候,就数数,看哪个小朋友脸上的“猫儿胡子”最多……整个院子里,我的年龄最小。比赛的结果,常常是我输得最惨。按照事先的约定——必须主动撩起衣袖,让大家在胳膊上画手表……不一会儿,我的两只胳膊上都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手表。最后,我就变成了一只胳膊上戴满手表的花脸猫儿。大家看着我,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过后,菜园里的茄子、苦瓜、黄瓜、四季豆、西红柿,全都枯黄了。它们在菜园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按照惯例,妈妈准会将衰老的蔬菜秆连根拔起,晒干,送进灶膛里烧火。
高高的喜树上,成熟的果实如同绣球一般挂满枝头。树下撒落了一地黄里透着点点红晕的喜树种籽。我挑拣了几个完好无损的“绣球”拿在手里,慢慢得玩耍。挺拔直立的刺楸树,浑身长满了坚硬的刺。一片片舒展的刺楸树的叶子,看起来就像鸭蹼一样。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我就会站在杏树下面看风景。蔚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千奇百怪的云朵:有的像马,有的像骆驼,有的像湖泊,有的像大象,有的像巨龙,有的像麒麟……一群麻雀欢快地叫着,跳着,从竹林里飞到河畔的柳树上去了。门前的芭蕉芋花开得红艳艳的,宛如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随手摘下一朵花,吸一口,花蜜香香甜甜,非常惹人喜欢。我爱芭蕉芋的甜美,我爱芭蕉芋的芬芳,我更爱芭蕉芋顽强的生命力……
蟋蟀们绵绵的琴声从石缝里传出,风中飘过来一阵阵淡淡的姜花的香味儿……田里的稻茬正在吐穗扬花。鱼儿在水里游动、嬉戏,不时溅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妈妈背着满背篓干柴,从外面回来:
“丽文,你在这里做什么?”
“妈妈,我在看天上的云朵,树上的鸟儿,稻田里的鱼……”
“你找不到事情做,是不是?去把后面山坡上的老丝瓜收回来,剥了皮晒干,当作洗碗布,很好用。”
“好的。这件事情,我很喜欢。”
我站起身,走过一段狭窄的小路,穿过葱茏的竹林,直往屋后的菜园地跑去。
园子里的蒜苗,宛如春天的小草。芹菜苗嫩嫩绿绿的,在风中轻轻摇摆,那纤细的如同发丝一般的根和茎,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爱怜之情。我仿佛闻到了蒜苗和芹菜的味道,还有煮熟了的带着肋条骨的五花肉,正散发着诱人的浓香……我伸手拿起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咬一口,味道倍儿棒!
翠绿的莴笋苗矮矮的,正贴着地面生长。许多刚出土的菜苗儿,沐浴着西风,摇摇摆摆,就跟要飞起来似的。繁茂的扁豆藤就像小山一样,上面结了许多弯弯的扁豆荚:有饱满的,有干瘪的,有浅绿色的,有紫红色的。
中秋过后,冬瓜、丝瓜、南瓜,都敌不过凉风的侵袭——大片大片的叶子已经枯黄,只有藤尖上的几片叶子依然葱绿,黄灿灿的花朵已经很少了。蜷曲的末梢尖上,还挂着几个绿色的小瓜。不远处,一个褐色的老丝瓜正躺在狗尾草上睡大觉。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还躲藏着不少的老丝瓜。我捏住丝瓜的柄,轻轻一拧,就摘下来了。不多一会儿,我就收集了一大摞老丝瓜,提在手里轻飘飘的,就像拿着一把麦秸秆一样。
我用手指剥去丝瓜的外壳。白生生的丝瓜络里,有几个指头般大小的圆孔,拿着丝瓜络摇一摇,晃一晃,藏在里面的丝瓜籽便纷纷跑出来,撒了一地。丝瓜种籽扁扁的,呈椭圆形,跟蚕豆一般大小,有白的,也有黑的,数量很多。我把一些种籽揣进衣兜里,将丝瓜络带回家,晾晒在廊下。接下来,我取来针和线,穿起一粒粒饱满的丝瓜籽,准备和小朋友们一同玩“抓籽儿”的游戏。
平日里,我们总爱用丝瓜络刷锅、洗碗,有时还拿来擦澡。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天天使用的丝瓜络,居然还是一味中药!
一天下午,爸爸收到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信。他把信封拆开看了,喜出望外地对我们说:
“我的五叔终于来信了,他住在云南永善县。信中说,他承包了某个工地上的木工活,有二十来个员工,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末了,他还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做客呢!”
爸爸将那封信搁在八仙桌上,继续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五叔,有四叔……我的爹排行第二,他们兄弟好几个。因为我四叔聪明又灵巧,深得我爷爷奶奶的宠爱。我五叔性格内向,学手艺很慢。他做的木桶、木盆,总是漏水。我的爷爷奶奶偏爱我的四叔,讨厌我的五叔——三天两头打骂他,甚至还扬言要提起鸟枪打死他。他在家里受尽了非人的虐待,我的爹实在看不下去了,多次帮他的五弟打抱不平,因此受到很多牵连。……我的五叔只好忍气吞声,任凭大人们虐待……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受不住了,决定到外面去漂泊流浪。我的五叔在临走之前,买回来一块带肋条的新鲜猪肉,却不敢进屋。于是,他就把那块猪肉往门前的李子树上一挂,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收到过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
一提起“挨打”,我就非常难过。
“那天,爸爸把我打得好痛哟!打人就打人,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头发踩在脚下?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那天,你把我气坏了——你想想,我们辛辛苦苦、忙来忙去,就连吃一份‘凉拌生苦瓜’下饭的权利都被你剥夺了!你把装菜的碗,反扣在桌子上,那样做对不对?我打过你后,也在想——我确实做得过火了,爸爸向你道歉!唉呀,人在盛怒之下,容易失去理智。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踩头发’了。原谅我,好不好?——你过来,坐在我的腿上!”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姐姐揉揉鼻子说:
“妈妈打我们的次数多,出手不是太重。爸爸很少动手打人,一出手就打得久,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想想都觉得害怕……”
爸爸平静地解释道:
“小孩子做错事很正常,我一般不打人。只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动手——打一次,算一次,目的是好让你们三姊妹长长记性。”
二哥不解地问:
“爸爸的爷爷奶奶为什么要虐待他们亲生的孩子?”
“那个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很多人教子无方,孩子一犯错就只知道打骂。长此以往,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在旧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不少人说,‘生养女娃娃就是白忙活,瞎操劳。’因为女孩子长大后,早晚要嫁出去——离开父母跟随别人过日子,是别人家的人。那时候,流行这么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说‘养儿防老’。因此,不少人想方设法要生个儿子。到了文明社会,那种愚昧无知的思想,终将一去不复返。其实,生儿生女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