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乡长说到这里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人，对 面的真泉柏低着头，边抽着烟边一字一句地记录着邵乡长的讲话。左边的杨长利端正 地坐着，十分认真地听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金昌松开始也装出很认真地听的样 子，过了一会见真泉十分认真地做着笔记，连忙从衣袋里掏出笔和纸，做起了笔记, 表现着自己的正派和对乡长的尊重，可是他面前摊开的那张纸邵乡长看得出来，仅仅 是一张皱巴巴的擦屁股纸而已。“你谈谈看法，真院长。”邵乡长把话题交给了真泉柏,
自己准备做中间人来协调两方面的意见。
“我没得么事可说的，就一条，不论哪个到药坊来，在外边设的点都必须撤，不 然，吃药坊的，喝药坊的，还利用药坊在外面赚钱，这不说，害人，最终坏的是药坊 的名声。原来的话已经没得说头了，过去的过去了，今日既然大家愿意坐下来谈，我 也同意。”真泉柏放下手上的笔，抬起头来，认真地说。他瞟了一眼杨长利和金昌松的 表情，见他们听得十分认真，特别是金昌松，他放下了笔，用拿笔的手支着头，面对 着真泉柏，竖起了耳朵。真泉柏突然提高声调说：“我不怕人，无论哪一个只要你敢跟 我搞，跟药坊做对头，我就跟你搞到底，无论你来红道来黑道。我这个人是直性子, 来不得弯和狡，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今日大家坐下来谈最好，免得到最后鱼死 网破，两败俱伤。我说直话，洋船烂了还取得出八百斤钉，我药坊再怎么样陪你玩下 去，最终玩得倾家荡产的是你，我药坊就是玩烂了，靠那船上的八百斤旧钉卖钱还可 以起家。”真泉柏个子不高，说话爱激动，不时站起来挥着手，那架势仿佛是在发誓 言，说与谁干就要与谁干到底，就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辞。
杨长利前些日子在这个地方被搞得鲜血淋漓，灰头土面地走了，在真泉柏面前他 已经丢尽了人，因此，尽管他听得出来真泉柏的话头是在对着他的，并且很激烈，要 是往日，他绝对会站起来与他争个高下，但是，今日不是时候。他咬了咬牙帮，轻声 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心里叮嘱自己今天一句话也不说，是好是坏由金昌 松来应付。
金昌松越听越心惊肉跳，对他来说，除了见过岳父大队长那一级的官外，像邵乡 长这样的官他还是第一次与他坐在一起，不要说话，就是现在能坐在一起他也觉得是 一种荣耀，却反而使他更不自在。听着真泉柏的话，他先有几分喜色，从他的话里, 他听得出来，荣恩堂药坊只要他们把点撤了，就同意接收他们进去。至少，从真泉柏 的口气中没有把他与杨长利分开，只要他和杨长利撤了私人诊所，他就可以同杨长利 一起进药坊去。后来，他又听真泉柏挥着手说了那么一通话，他瞟了杨长利几次，发 现他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在听，心里又打起了小鼓。这个大院子就是真泉柏一家人 答应他和杨长利进去了，日子好不好过呢？这一进去，人都捏在他的手上，连放屁都 要夹着腿，那日子……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是不是真常恩一家人在用缓兵之计呢？现 在我和杨长利带头在外边闹，闹得他们不得安宁，他们用这个办法来把你控制起来, 瓦解你的兵权，最终彻底吞掉你。想到这里，金昌松的心里发了毛。是走还是留？他 打算往下听听结果再说，但是，真泉柏再三要他们撤掉私人诊所的话反而引起了他的 警觉，丢兵权又丢营盘，到时候被他们捏死了连埋的地方都没得，肯定不行。
真泉柏说完话又坐了下去，屋里静了场，大家仿佛彼此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邵 乡长扫了面前的几个人一眼，见大家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但转头看着杨长利，微笑 着说：“老杨，你说说你的观点。”
杨长利见邵乡长点了自己的名，直了直身子，摇了摇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 口茶，低着头轻轻说了句：“我没得么事说的，叫昌松说就行了。”然后又将背靠在椅 子上，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
邵乡长见杨长利不打算再说话，笑了笑，他知道他的心被东西塞着，前几日大家 都对他烧火，他如坐热锅，当时的场面也亏他受得了，今日他又来了，不说话是在情 理之中，再丢一次人他丢不起，不说话好。邵乡长又将头转向了金昌松。对这个金昌 松，邵乡长没有接触过，只听说过有些小板眼，他在外面虽然不像杨长利那样公开打 着牌子与荣恩堂药坊抢生意，但是，一些打打闹闹扰得乡政府心烦的事都与他有关, 说穿了，他是真统一那些跑出去打着真家旗号在五湖四海开诊所的那些人的头目，在 他们许多次与药坊冲突中他都充当了军师的角色。邵乡长看着金昌松，见他白皮细肉, 五官也还端正，头发梳成了个小分头，穿着一套西装，虽然没有打领带，却因为敞开 的白色衬衣将那粉脸映得更无血色，邵乡长的心里泛起了 “汉奸”两个字，皱了皱眉 头说：“金昌松，你说说意见。”
金昌松刚才装着十分认真地记录着邵乡长的讲话，真泉柏的激烈话语又使他有了 些惧意，刚才杨长利说没得话说，将球踢给了自己。杨长利不说话是他们商量好了的, 他坐镇指挥。因此，邵乡长叫他说话的时候，他站起来向邵乡长点了点头，弯了弯腰, 表示礼貌和尊重，然后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一下嗓子说：“其实，我也没得 多的话说，乡长也清楚，我和杨院长的儿子都是从湖北中医学院毕业的……”
“什么时候?”邵乡长没等金昌松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金昌松本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就不大，打算一带而过，没想到邵乡长抓住了, 他的脸一红，接着说：“是函授毕业的，已经有两年了。”他又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有 些发慌的心。
“拿到毕业证了吗。”邵乡长又紧追了一句，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