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北上的乌尔人,沈宁的队伍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已经到了原来乌尔人的草场。
已经到了八月中旬,正是牧草茂盛的时候,可一眼看过去辽阔的草原上,却看不见有人放牧。
天高云淡,绿油油望不见边际的草原,风吹得很轻柔舒服,景色壮美的让人觉得心怀都开阔起来。
马蹄踩着那些不知名的小小野花一路向前,草丛中不时有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四散而逃。
远处还有一个拥有十几个成员的狼群正朝着这边窥探,或许是因为最近这段日子过的太舒服了,那些逃命的小动物在它们不远处跑过,它们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而当远处那支散发着血腥味的人类骑兵驰过,所有的狼都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那个方向。
终于,在头狼一声低沉嘶鸣后,狼群向远处遁去。
即便这段日子以来乌尔人的草场上很少见到成群的牛羊,但丰茂的草原上狼从来都不缺猎物。
而狼对血腥味的敏感远超人类,所以虽然隔着很远但它们依然能嗅到那支人类骑兵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黑狼军对杀狼可没有什么忌讳,在他们看来杀狼和杀猪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的肉不如后者好吃。
一百零四名黑狼军已经有数年没有回归中原,这次回去,注定没有什么锣鼓喧天的欢迎仪式迎接着他们,甚至说不定是刀锋箭雨。
从当年离开泓骅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再是大周的骑兵。
但他们还是中原人,家在中原,所以回家。
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子,沈宁立刻勒住马随即打了一个停下来的手势。
两名斥候从前面飞驰而回,对沈宁行了一个军礼后说道:“少将军,前方二十里发现狼厥人的营地!”
少将军,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庄烈是黑狼军兵一生敬仰的将军,沈宁是庄烈的唯一弟子,所以他们对沈宁用了这样一个带着点江湖气也容易被人诟病的称呼。
黑狼军队伍中庄烈当初是四品鹰扬郎将,除了他之外官职最高的是辽杀狼,是从五品的别将。而招牧和南宫烈火、独孤胜都是正六品的校尉。
当年追随庄烈远走塞北,他们都心甘情愿的抛弃了功名利禄。
在黑狼军眼中,庄烈就是他们永远的将军。
同样的,在黑狼军眼中,沈宁是庄烈的接班人。
近两年来,庄烈对沈宁在兵法指挥上倾囊相授。
沈宁的用功和进步之快赢得了所有黑狼军的尊重,虽然相比于黑狼军来说他的年纪确实小了些,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招牧率领十名黑狼军担负起斥候的任务,他们一直在队伍前方探路。而辽杀狼则带了十五名黑狼军断后,和大队相隔五里而行。
“狼厥人?”
沈宁示意黑狼军原地休整,他仔细询问了一下前面的情况,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到前面去看看。他交待队伍在此等候辽杀狼,自己则在斥候的带领下往前面赶去。
等到了招牧等人隐蔽身形的地方,沈宁顺着招牧的指点往前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处,好一座壮阔的木城!
视线中,二三里外竟然拔地而起了一座巨大的木建围城。
两年前沈宁他们北上的时候走的也是这一条路,当初这里有挺大的一片树林,如今基本上已经被砍伐清空,可想而知这平地而起的的木城耗费了多少木材。
与其说这是一座木城,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
“呼乞那去鹰好大的手笔!”
招牧冷声道。
虽然还隔着很远,但那要塞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木城完全按照中原的城池模样建造,箭楼,城墙一应俱全。看样子,最少能容纳五万人的队伍。
“狼厥人已经忘了疼!”
沈宁道。
“你看!”
招牧指了指前面,只见一队骑兵从木城中连绵开了出来。看样子至少是一个千人队的狼厥精骑,一大片红披风出了木城之后往正南方向涌了过去。
这里曾经是乌尔人的草场,距离燕山并不远。到了燕山,就能遥遥看到北长城。狼厥人在这里建了这样一座规模巨大的要塞,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呼乞那去鹰是在等时机!”
招牧说道:“狼厥人知道他们不是大周的对手。在这里建造一座木城,我看八成是屯粮用的。他们在等,等着看大周征伐霍叶的时候是不是有机可乘。”
沈宁叹了口气道。
“连草原上的蛮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次讨伐辽东大周胜算不大,所以他们才敢在这里屯兵屯粮。”
“可偏偏大周的皇帝自以为此战必胜,我甚至都在怀疑,亲率大军平南楚,吐蕃,威震西域的皇帝陛下。”
“跟现在这个号召天下良家子弟从军,非得搞出什么百万大军东征,然后给霍叶人两年时间准备迎战的白痴是不是同一个人?”
沈宁顿了一下感慨道:“我真不知道,他那个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从以往的辉煌中来的。”
招牧说道:“大周立国至今,外战从来没有被击败过。府兵之强堪称天下无双。曾经强盛百年的大楚虽偏安一偶,但仗着国力富庶和大江天险,想负隅顽抗,但也挡不住大周五十万大军南下。”
”一直以来在草原上纵横无敌的狼厥人被硬生生的打成了两半,大周军威之强谁能抵挡?万国来朝,天下敬仰,自信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对大周的皇帝刘武有所抵触,但招牧的评价还是很中肯:“古往今来,二十岁一统天下的又有几人?”
他指了指远处逐渐消失的红披风说道:“被草原人称为天可汗的,更是只有他一人而已!”
“也是啊……”
沈宁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自信的来源。”
“只是,他有些自信过度了。”
沈宁说道:“给敌人两年的时间来准备战争,就算辽东城曾经是一座土城,现在也已经是一座石头推起来的堡垒了。”
“高元不是白痴,这两年间能扩充多少军队?辽河对面他屯兵二十万在那摆着,难道大周的那位圣明皇帝看不到?”
招牧摇了摇头道:“他看得到,而且看得比谁都清楚。”
招牧有些伤感的说道:“他看得到,但看不起。他根本就没把霍叶放在眼里,莫说高元在辽河岸摆下二十万大军,就算摆五十万他一样不放在眼里。”
“当年南楚有精兵数十万,雄城无数,还有大江天堑都拦不住他,在他眼里的高元是个不入流的小丑,他怎么可能太放在心上?或许,在他看来这次战争,不过是一场好玩的游戏罢了。”
“游戏?”
沈宁实在没想到招牧居然能想的这么深,分析的这么透彻。
沈宁一直觉得刘武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他的自信确实让人叹为观止。
估计这和他创造过无数辉煌的胜利不无关系,而很多时候不得不承认,他登基之初确实做的不错。一个身上背着统一天下光环的人,怎么可能不自信?
他就是在玩啊。
沈宁在心中叹道。
在他看来,任何问题只要解决了也就不是问题。
他给霍叶两年时间准备战争,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这是一场战争。
游戏,招牧说的也许没错,他是在玩一场规模大得吓人的游戏而已。
如果这局游戏他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大周帝国如果这次东征失败,靠着绝对的武力镇压的局面就会出现一丝裂痕。
南楚虽已亡国,但毕竟曾经存在了百年,特别在江南地区,念着大楚的人不在少数。
大周是一个新兴的大帝国,有着近乎无敌的军队,有着完善的制度,有数千万百姓,有着无穷的活力。
如果出现动荡,苦命的还是老百姓。沈宁发现自己其实不恨刘武甚至很同情他的愚蠢。
真的以为靠一句老道姑的鬼话,大周就会亡了?
虽然刘武就是那个这些年一直压在他头顶的巨石,是站在人世间巅峰的强大敌人。
但沈宁真的对他没有什么恨意,一个帝王剪除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哪怕是一粒灰尘那么大的威胁也是无可厚非的,眼里进了灰尘,自然要清理干净。
所以沈宁从来没有想过去干掉刘武,因为不可能,因为没必要。
大周的皇帝或许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只需动动嘴就能给沈宁无穷无尽的杀劫直到他被杀死为止。
这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较量,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是较量。
沈宁第一目标很简单,仅仅是活下去。尽量多的学会保命的手段,在敌人死之前自己还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了。
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将思绪从那个矛盾的人身上移开。视线再次定格在远处那座占地极大的木城上,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在想什么?”
招牧见他表情有些别扭,笑着问了一句。
沈宁揉着发皱的眉心,忽然笑了笑道:“小牧哥,你说如果我帮仇人解决点麻烦,他会不会感谢我?”
“为什么?忆安,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冲动了?”
招牧一愣,随即明白了沈宁的意思。
沈宁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是啊,确实有点冲动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高尚了,高尚的跟白痴似的。”
“好吧……如果非得找个理由的话,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周人,但好歹我是个中原人。”
他看着招牧自嘲的笑了笑:“这理由是不是蠢了点?”
招牧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五个字:“你是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