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杏叶回到空荡荡的家中,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经历过一般,一如往常地开始准备晚饭、做家务。
做做歇歇,忙活了两个多钟头,终于做完了所有可以做的事。
可是接下来能做什么呢?
蒋杏叶捂着腰坐到沙发上,呆呆地望向漆黑的电视屏幕。
偌大的房子里,如今只有她孤身一人,恒温器开着,饭菜也是热的,可她没来由地感到寒冷。
她老公死得早,儿子也因为工作繁忙常常早出晚归,这房子越大,就越显得冷清。
伸头望望外边的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儿子该回来了吧?
“蒙娜丽莎,打电话给成功。”
“好的,正在呼叫主人——”
智能管家拨通了药成功的电话。
“姆妈。”
“你还不回来?啊?天暗了!饭也冷掉了!”
药成功沉默了好一阵,才疲惫地回道:“来了。”
药成功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慢吞吞地开车回到小区,这期间蒋杏叶又打了两通电话追问他到了没有,逼得他眉头紧锁,路上差点闯了红灯。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望着过道上冒着绿色光芒的“出口”标志,药成功深深叹了口气。
所有地方都有出口,可我的出口,在哪里?
还未等他叹完气,蒋杏叶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他想拒接,可内心有道声音告诫他:不接妈妈的电话就是不孝。
他只能接。
也只能默默忍受蒋杏叶的追逼。
谁叫他必须当一个孝顺的儿子呢?
“唉,玉容,如果你还在世,一定能很轻松地消除我心中的郁闷吧……”
药成功闷闷不乐地下车,走向电梯。
回到家中,他继续默默忍受蒋杏叶的唠叨。
当然,也不完全是唠叨,蒋杏叶分享了很多今天出门遇到的事,有开心的事也有令人气愤的事,但落在药成功耳中,那就是唠叨。
没完没了的唠叨。
吃过饭,洗完澡,药成功终于可以收起那张“耐心听讲的孝顺儿子的笑脸”,回到自己的房间,释放一天的疲累。
他拿起床头柜一张相片,轻轻摩挲。
相片中,是一名笑容开朗的女性,纯真的眼神一尘不染。
“玉容,我真的很想你……”
……
第二天清晨,药成功没有回公司,而是捧了一束花来到安葬亡妻颜玉容的墓园。
“玉容,你最喜欢的杜鹃花,我给你带来了。你起来……看一眼,好不好?”
寒风瑟瑟,墓园冷冷清清,回答药成功的,只有刺骨寒意。
他蹲下来细细擦拭颜玉容墓碑上的遗像,道:“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我……”
“我骗谁呢……”他自嘲地摇摇头,“是的,我过得很煎熬,很累,真的很累。我有多少次想过要与你泉下相会——数不清了。可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有母亲要养。若是我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姆妈怎么办?就算我到下面见了你,你也会对我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失望,对不对?可是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再见一见你的笑脸,再牵一牵你的手……”
他跪下来,双手握住墓碑两侧,呜咽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傻,就那么一走了之……”
半年前,颜玉容突然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药成功找了一整晚都没有找到她。
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有人在定雨江发现一具尸体,那尸体,正是颜玉容。
药成功不愿面对事实,但警方给的报告更让他悲痛欲绝:颜玉容是自杀。
“不可能的!玉容平日里那么开朗,她的生活那么美好,怎么可能自杀?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可这就是真的。
半年后的药成功也不得不接受——这确实是真的。
而他没有注意到,当他在颜玉容的墓前伤怀时,墓园外有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者说监视着他。
蒋杏叶。
蒋杏叶的脑海中浮现出半年前自己与颜玉容的最后一场对话——
颜玉容提着热水壶,关切地问道:“姆妈,热水要喝吗?”
蒋杏叶冷冷地回道:“不喝。”
彼时颜玉容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但蒋杏叶根本没有在意,而是冷嘲热讽道:“谁晓得是不是有毒的。”
“咚!”
颜玉容手中的玻璃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害你?”
蒋杏叶意有所指道:“心知肚明。”
“够了,老太婆,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颜玉容激动地站到她面前,控诉道:“自从我嫁进你们家,十几年了,你从来没有给我好脸色看。我不懂,我是没把你服侍好么?家务是我做的,饭菜是我烧的,就连家里的水电费、物业费,还有你的养老金,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去跑的,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一下?我是你儿媳妇,是你半个女儿,不是你的奴隶啊!”
“儿子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场?”
“不是我生不出来,是你儿子自己不想生!”
“无稽之谈!”蒋杏叶也站了起来,瘪着嘴嫌恶道:“我儿子那么乖,对我言听计从,我叫他生,他岂会不生?你自己有问题,不要怪到我儿子头上!”
颜玉容被气得浑身发抖,但又吵不过她,只能气冲冲地挽起袖子回自己房间。
蒋杏叶却不依不饶,得意洋洋地在她背后追骂道:“你用场没的,去死死掉好了!我儿子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掉的!”
就是这句话,让颜玉容积郁十几年的内心彻底崩溃,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
当晚药成功回家,没有见到颜玉容,打电话也无人接听,找得都快急疯了。
蒋杏叶也假惺惺地陪他去找,但没有找到。
或者说,她曾亲眼看见颜玉容出现在定江桥上,但没有叫她回家,甚至假装没有见过她。
直到颜玉容的尸体被发现,眼看自己的儿子哭晕在泪泊中,蒋杏叶也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甚至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犯任何错误。
我老公死得早,儿子便是我全部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将他完全占为己有能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要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拱手送人?凭什么一个二十几年都没有跟我儿子经历过风雨的女人,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夺走?凭什么我儿子的余生都得陪她度过?
这女人,死了更好。她死了,就没有人跟我抢儿子了。
我没有错!
我蒋杏叶,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儿子的母亲。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