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常恩说完站起 身来，向卧室走去。方春莲也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扶着他。真常恩打算休息一下，下午 还要去坐门诊。看着老父亲那已经开始弯下去的背，真旺庆心里一伤。几十年了，再 大的风雨也没有让他老人家弯下腰去过，岁月却不知不觉地让他弯下了腰，一日上十 个小时，老父亲弯着腰给病人看病，一年四季天天如此，铁打的腰背都会弯的。“父亲 真的老了。”他在心里说了一句。真泉柏也看着老父亲那已显老态的步子，心一紧，他 今天仿佛突然发现老父亲老了，真天南那“让你父亲退下来”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着, “是时候了，该让你老人家休息了。”他在心里说了一句，走进卧室门来的真常恩也长 长地叹了一 口气，喃喃地说：“我还不能倒呀，万一不行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方春莲 听出了这句话的余音，没有说话，只轻轻关了房门，扶真常恩躺到了床上，轻轻替他 盖好被子。
再说杨长利气呼呼地回到咸宁城后却不敢回家，拐进了路边的铁路招待所金昌松 的诊所内。本来杨长利对金昌松想到荣恩堂药坊去镀金身的心事是了如指掌的。金昌 松比不得杨长利，他仅仅凭真常恩的夫人方春莲与他的母亲是闺中好友的关系，到当 时的英雄大队医务室帮真常恩炒过药，后来真常恩到周家铺来了，他就把原来真常恩 与许多患者的信件偷在手上，打着真常恩的牌子继续与这些患者联系，配些医不了病 毒不死人的药给患者寄去，赚点昧心钱。但是，他是不敢在人前露面的。而杨长利从 英雄大队医务室当主任开始，到后来的风湿病医院院长，这么多年他有意与患者们接 触，以老板的身份指使真常恩，有意让患者知道他是主，而真常恩只是他的奴仆，因 此，他有出头露面另起炉灶的资本。杨长利打肿了脸在外边充胖子，金昌松也晓得, 他更恨杨长利到这里来与自己争地盘，然而，有一点金昌松是清楚的，他杨长利在外 边长久不了，他迟早得想办法回到荣恩堂药坊去，因此，金昌松得紧紧抓住杨长利的 尾巴，让他把自己带到那地方去镀一层真金。前日杨长利去求真天南出面做工作，他 背着金昌松，今日碰了一鼻子灰同样不敢对金昌松说，他要借金昌松来助自己一臂之 力，还得在他面前摆一点架子，不能让他瞧不起。
金昌松设在铁路旅社里的诊所是两间客房，一间是诊室兼配药室，一间是卧室兼 神秘制药室，这个神秘制药室是做给患者看的，它的功能是要与荣恩堂药坊的制药室 一样的效果，它也配秘方，不对外公开，只不过它这里的秘方治不了病，也毒不死人。 这个不敢挂牌子的诊所里只有金昌松和他老婆黄兰姿两个人，但是都穿着白大褂。金 昌松穿着白大褂坐在诊桌前开处方，黄兰姿穿着白大褂拿着小铜秤在配药。
杨长利走进门来的时候，正遇到金昌松低着头像模像样地在给坐在他面前的一个 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五十来岁的男人开药方，这个男人任何人一眼便看得出是一个出不 了几多钱的农村穷汉，穿着的旧军大衣肩上已经开了口，露出了黄色的棉花，头发可 能从来没有用梳梳过，往四面八方伸着，脸色虚黄，说话有气无力。见金昌松在开药 方，杨长利没有说话，站在门口看着低着头在药柜前忙的黄兰姿，在心里说了一句: “你好大的胆，这样的病人你也敢把药他吃。”
开完了方子，金昌松又装模作样地考虑了半天才将方子递给老婆配药，刚抬头便 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杨长利，黄兰姿也刚转过身来看见了，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杨院长, 连忙叫他坐。杨长利笑了笑说：“你们忙，你们忙。”金昌松为了不在患者面前露出马 脚，连忙叫黄兰姿配药打发患者出门，然后拉着杨长利出了门到隔壁卧室里来说话。
进了卧室，金昌松顺手关了门，拉出桌前的一把椅子叫杨长利坐，又抽出烟递给 他一支，自己也叼了吸一支划火柴点燃吸着，笑着问杨长利今日么样稀客，走到他的 家里来了。杨长利笑了笑说：“我是来请军师的。”听见杨长利说来请军师，金昌松心 里一喜，往日是他在想方设法巴结杨长利，希望他能把自己一起带进荣恩堂药坊去, 杨长利总支支吾吾，今日杨长利主动找上门来了，说明他的日子不好过了，求上门来 找人帮忙了。金昌松虽然读书不多，脑子却很灵便，尽管杨长利自命不凡，金昌松的 小心肝绝对不亚于杨长利自命的大智谋，因此，这两个人一旦合在了一起，便一狼一 狈，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对荣恩堂来说，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暗礁，它一旦露出水 面，荣恩堂这条大船便要搁浅，甚至翻船。这个时候金昌松微微一笑说：“你杨院长说 哪里的话。”他仍然称杨长利为杨院长，一是搬砖头给杨长利垫脚，二是提醒他不要忘
了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耻辱，要时刻记着复仇。金昌松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么样能 做你的军师呢？你聪明透了顶，本事都有卖的，拿我开心。”说到这里，金昌松止住 了。他想听一听杨长利的真实来意后再说，不然让他摸透了自己的底子不好收场，不 能将自己的把子给他捏着。
杨长利见金昌松尽说些奉承话，与自己的想法不着边际，便狠狠抽了一口烟，重 重地将烟雾吐出口来说：“直话直说吧，真常恩那一家人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那药坊 老子有功劳更有苦劳，没有老子那地方早就烂成了屎。如今真常恩的翅膀硬了，他那 两个崽大了，想独霸那个地方，没得那么容易。昌松老弟，我们原来在英雄大队医务 室一起同过事，我当主任，你在我手上进去的。你晓得我的为人，我是把一生的才智 都用在那个地方了，把药坊越做越大。现在这些话都没得用了，不说了。我来的目的 是想与你联合，我们捆起来一起对付真常恩几爷崽，我就不信这个药坊他一家人吞 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