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龙滩区的长钢集团大厦与厂区,建设在贯通市区的长通河畔北部。改革开放后,为了避免污染城区,居民住宅和基础建设一直向南发展,所以这里又有些偏离城市中心区了。
长钢文化宫隔着独龙滩大路,与长钢集团大厦斜对角相望。今天是星期六,老年卡不限时间就能用,所以他们八点就到了轻轨站。出了轻轨站,老两口携手走到文化宫前,郑卫国又说了那句百说不厌的话:“慢点走,不用着忙,过小马路时,一定要注意看车。”
“你放心吧,别磨叽了,上楼时候把好楼梯扶手,你不是年轻人了。”老伴照例撇他一眼,自顾向农贸市场走去。
文化宫1楼到3楼是个能放电影、能演戏剧的大厅,也是能容纳3000多人的大礼堂,4楼到5楼才是退休员工活动室。到4楼棋牌室时,赵建国与外号叫苏大辣嘴的退休供销处长,已经沏好茶水在象棋桌前等着他了。
“今天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大辣嘴给咱们带来好消息了。赶紧坐下,这是你的杯子。”赵建国把郑卫国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工厂都要被他们搞散架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郑卫国晃晃脑袋,一脸不屑的神色。
“你看你,一点也不像年轻时候了。那时候你既有猛劲,又能宽容待人。现在可好,连自己儿子都容不下。我告诉你吧,这次文斌干了一件大好事。大辣嘴,你赶紧与他说说。”
“老郑,昨天晚上集团高管开会,宣布了一条重要消息。新的党委书记马上就上任了……”
“这算什么重要消息,要是新董事长上任,还能算个重要消息。”没等苏大辣嘴说完,郑卫国就打断了他。
“老郑啊,还让不让人说话了?你都赶上当年的我了,干脆把我这大辣嘴的外号传给你得了。”占了便宜的苏大辣嘴,很是得意的喝口茶,还歪着脑袋看着赵建国。
赵建国对苏大辣嘴拜拜手:“他现在有些半疯,你别理他,继续说。”
“你猜,这次来的新党委书记是谁?在你得意的熟人里猜。”
“我得意的熟人多了。我还得意你呢,是你呀?”
“好好好,可不与你这种吃枪药的人一般见识。告诉你吧,就是你最得意的大侄子,老赵的儿子赵汝义。”
“真的假的?”话是这么问,心里却知道这事不会是虚的了。因为苏大辣嘴的儿子,现在是集团组织部部长。
“我儿子说的还能有假。刚才我让老赵给儿子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老赵说等你来了再打,让你也高兴高兴。”
“建国,那你还等啥呀?赶紧打呀。”
电话打通,听说赵汝义明天就能到集团,郑卫国比赵建国还兴奋,马上抢过电话:“汝义呀,我是你郑大伯,我告诉你,现在他们把集团都搞乱套了。集团大门口的毛主席塑像都被他们拆了,大伯在这里就求你一个事,你回来后一定要把毛主席塑像重新给我立起来。咱们一定要走毛主席给咱们指的光明路啊!”
“大伯,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保证为你办到。回去之后我先去看你,还得请你老给我拿大主意呢。”
“好的好的,大伯太高兴了。从小我就看出来,你比我那个败家的儿子强啊……”
“大伯,这你可说错了。文斌有文斌的难处啊。好了,电话里我就不多说了,回去后咱们爷俩再聊……”
“你别着忙撂电话呀。你苏叔,就是全厂闻名的苏大辣嘴,也有话对你说。”郑卫国边说边把电话递给了苏大辣嘴。
“汝义呀,你回来就好了。猛龙集团那帮王八蛋滚了后,咱们集团放了半宿鞭炮。去年娄阿强那个杂种,差点没有把我们这个娱乐中心给取消了。你这次回来,一定要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着想,或者给咱们文化宫安个电梯,或者让我们到楼层低点的地方去玩。现在我们爬四五楼都费劲,再过两年就爬不动了。”
“好的,好的。苏叔你放心吧,回去后我一定与文斌商量,先把这事给你们办了……”
放下电话的苏大辣嘴,很得意的瞄了两人一眼:“你们看看咱,说话就得讲点关键的。”
“要不怎么说你是大辣嘴呢。”说完,郑卫国看一眼赵建国,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老人的大笑仿佛有穿透力一样,竟然使郑卫国孙子郑义与情人唐小婉,也就是娄阿强形式上的妻子,刚刚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事,两个人都极为舒心的笑得喘不过气来……
说起这两个人能好到一起,真是段让人不可思议的奇缘……
由于郑卫国是建国前的老干部,上个世纪末房改时,他那个3室1厅的福利房也就1万多元就买下产权了。郑义大学毕业后一直与爷爷奶奶在一起住。老两口担心孙子结婚后与他们分开,两年前老两口一咬牙,卖掉老房子,加上一生积蓄买下了二龙潭的一个200多米的小别墅。
巧的是小别墅的邻居是刚刚发达的娄阿强家。虽然铁栅栏门各走各家,但2楼上边的晾台却是只隔了道不足一米高的矮墙。按理说大家都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各忙各的工作,本不该发生纠结或故事的。结果有一天,娄阿强碰巧被郑卫国看到了,他的扫帚眉、老鼠眼和那张猪腰子脸,让郑卫国心里一惊。这家伙怎么这么像害死我父亲的那个娄志仁啊!当年东北民主联军镇压娄志仁时,那个獐头鼠目,尿了裤子,脸色灰滔滔的汉奸形象,已经牢牢的刻在已经17岁的郑卫国心坎上。从那时起,这个17岁的少年在战场上毫不手软射出每一个子弹,都把对方当成了杀父仇人娄志仁……
知道对方姓娄后,郑卫国用上了心,经过反复打听,终于弄明白了,娄阿强竟真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孙子。原来娄志仁被镇压后,他的日本老婆带着已经五岁的儿子,东躲西藏终于熬到了全国解放。那个日本女人把儿子送人后,自己和那些战俘家属一起回日本去了。虽然已经隐姓埋名,但娄阿强的父亲在“文革”期间还是被揪了出来。那个叛徒的狗崽子,胆都吓破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跳进了长通河。当时刚满一岁的娄阿强,是由母亲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
把娄阿强的根底打听明白,当天晚上郑卫国把郑义叫到身边,告诉孙子,那个娄阿强的爷爷,就是出卖你太爷爷那个老叛徒的孙子。听到这话,郑义跳了起来,马上就要去踹娄阿强家的门。两个老人把他抱住后,郑卫国告诉他,现在咱们不理他就行了。如果他惹咱们,我就跟他算总账了……
郑为国以为娄阿强不知自家根底呢。实质娄阿强对于仇人就住在隔壁,清清楚楚。他那个日本鬼子奶奶,把他爷爷被镇压的那张报纸传了下来。他除了憎恨郑氏家人,更恨毛泽东和共产党。如果没有他们带着一帮泥腿子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自己就是有日本血统的贵族子弟了。只是因为现在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太强大了,自己只能咬住草根,猫在草丛里了。两家人就是这样都各揣心腹事,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两年前,猛龙集团兼并了铁合金厂。在铁合金厂任销售科长的娄阿强马上投靠了张匡仁,并为赵匡仁出谋划策,力图控股长钢集团,把邓文斌搞下去,为自己爷爷报一箭之仇。去年初,猛龙集团以铁合金厂和15亿入股长钢集团,娄阿强成了长钢集团的副总经理。除了裁剪1万多员工,还强力推行996工作制,搞得天怒人怨。特别是知道了他是大叛徒与日本人杂交的后代,大家背后都叫他杂种。
也就是在那时,郑义竟生成了要把这个杂种灭掉的想法。虽然知道这想法很不切合实际,但仇恨的根已然深深扎在心里,每见到娄阿强,心房中的血液就会无法节制的奔流起来……
他小时候就喜欢养鸽子,只是养了一夏天后,郑文斌不让他养了。与爷爷奶奶搬到小别墅后,他又养起了鸽子。每到周六周日哪里都不去,就像小时候那样去远处放鸽子,或者坐在凉台上,看鸽子在蓝天上翱翔,眼睛和心也同时享受鸽子在天空自由自在那种愉悦感。
一开始唐小婉还只是晾衣服时,顺便看看那些鸽子。后来则带着已经上幼儿园的儿子娄小甫,隔着那道墙一同看这边的鸽子。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帅哥,能把你的鸽子拿过来让我儿子看看吗?”
唐小婉的声音很脆亮,仿如有磁力一般。郑义把一只白鸽拿过来放在矮墙上,用双手护住那只鸽子:“鸽子是有灵性又聪明的鸟,小孩子拿不住的。”
“是吗?我让他摸一下可以吗?”她忽闪着一对睫毛很长的水晶眼,微笑着问。
“当然可以。”郑义笑着点点头。
孩子轻轻抚摸一下鸽子,随后笑了:“谢谢叔叔,你让它飞吧。”
鸽子飞上天后,孩子欢快指着天空的鸽子:“妈妈,你看她飞得多高啊!”
“是啊,天高任鸟飞……”唐小婉似乎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后面的话却咽回去了。
郑义忽然心生感慨的想,孔夫子说的人之初,性本善,真是一点也不假呀。这对天真纯情的母子,如果一直与娄阿强生活在一起,必然得变成像他那样贪婪又卑鄙的人。对于人类社会来说,这是个悲哀,又不幸的结果。也许我能阻止这个不幸结果的发生……
“大姐,我这么称呼你行吗?”
“可以呀,但你最好称呼我小婉姐,叫大姐容易把我叫老的。”唐小婉微微咧开小嘴笑的时候,连眼睛都在笑,嫩唇间的两颗白牙如同没打磨过的小珍珠一样。
郑义虽然不是老司机,在大学里还是交过女朋友的,对于女人的审美和成熟度也有过体验。面前这个花开旺季的少妇,一头清爽的黑发,嫩秀脸庞上一双明亮瞳眸,好似时时漾荡着的山泉水,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粉红,娇艳高挑、轮廓分明的周身曲线,如同绘画大师用白描笔勾下来的一样,极为顺畅光滑。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新自然气息,就是一幅散发着自然美的原生态画卷……
不用鉴别,她一定比自己处过的那个女朋友更清纯。真是赖汉子娶花枝啊,她怎么会嫁给那个像日本电影里的横路敬二一样的娄阿强,我应该拯救她……
“小婉姐,你真的喜欢鸽子吗?”
“过去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说鸽子是有灵性的,真是这样吗?”
“是的,她们真的很有灵性。如果你不相信,我拿篇文章给你看。我相信看过之后,你一定会发自内心喜欢她们的。”
“那太好了,你快拿来给我看啊。”唐小婉极为高兴的说,还隔着矮墙推他一把。
“看是看,看过之后你可不许笑话我,像又痴又傻的小男孩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你快去拿吧。”
郑义回屋把读大学时的校刊拿来说:“书中折页那篇散文就是我写的,咱们说好了,你一定不许笑话我的。”
“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而且还……”她微微一笑,抱起孩子向晾台门走去。已经到门口了,她又回过头。
“帅哥,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看完马上把书还给你。”
郑义把电话号报给她,唐小婉默念一遍,点点头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