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颜色明黄,很大很圆,很是不真实,但它的确是挂在空中。夏天的空气带着闷热,当风吹来时,那股热意才被驱散了些。
仔细瞧着天空,还蛮多云的。风一吹,云缓缓移动,月亮时不时就被云遮了一小半。林子有些许静,像是只有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响起的窸窣声。
月下树枝,地上残影。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中,树影就像匍匐在地上的不明生物,张牙舞爪。
这让夜晚的林子裹上了层阴森可怕的色彩,让人畏惧。
沈婧姣好的睡颜上,脸色有点发白,眉头微皱,额上还沁出了些汗珠。她睫毛轻颤,双眼也随即睁开。
她望着房梁好一会儿,才看向一旁耍赖上了她床的沈莹。瞧瞧她那副睡姿,真是随意,终归还是个孩子。
沈婧下了床,走出房。全程动作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在睡梦中的人。她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外。
她抬头看向天空,看着被云缠绕的月亮。许是受明暗交错的光线影响,她心里的愁绪渐渐堆积起来,涌上那颗隐隐作疼的心脏。
——这次是不是真的会命不久矣。
风起云涌的夜晚,一人独自耐着病痛,孤寂无助爬上心间。百般思绪涌上心头,伤春悲秋,缅怀过往,惦记他人。
想起那人,她的唇角不自觉就上扬,可很快就下垂,甚至是把唇抿成一条线。她看向凉亭方向,或许还看向更远的地方。
——不知他的伤情如何,是否已经治愈了。
她想他了。
可那里不会再有人了。
脑子在月黑风高的晚上高速运转,等伤痕累累的心脏渐渐平复后,等她可以自由伸展四肢和腰背时,沈婧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舒缓心疼,而不是在这胡思乱想。
沈婧苦笑,她是不是过分矫情了?
以前疼痛感袭来时,都是靠着自己熬过去。过后的感觉是,身体累过心里。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她的疼痛,并庆幸自己还能活着。
而现在,她却是想告诉一个人,她很疼。她想得到他的陪伴,得到他的拥抱,得到他的安抚。
可笑得是,那个人也就仅仅和她相处了个把月。
可她却贪恋上了他带来不同以往的色彩,让她体验了不同以往的生活。得寸进尺的是,她更是贪恋上了他这个人。
一开始以为是习惯和依赖在作祟,但第一个吻落下时,她无法忽视心里传达出来的羞涩和兴奋感。
短短时间里,感情像潮汐似,还真蛮儿戏,没有踏实感。
颓然、失落席卷着她此刻脆弱的心灵,她双手圈起双腿,把脑袋埋在腿间。
——人也算是自己赶走,却在这时候想人,真贱,这是想拿人当小厮使呢?
可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他也不应该成为让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
“沈婧?”
熟悉的声音响起,轻飘飘地落在耳里。
沈婧懵了,这个时间点,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
——果然,不能胡思乱想,出现幻听了。想着有的没的,太子殿下还给自己当小……
“沈婧、沈婧、沈婧!”
声音的距离越来越近,落在耳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沈婧的心一颤,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木阶下,那张熟悉的脸庞,正洋溢着激动喜悦,笑意达到眼底。
这让她下意识觉得不安,对自己眼皮直跳这一点,大抵也找到解释的点了。
她果然回来了。
这不是幻觉。
“你怎么坐这里?瞧这天色,都寅时了。”
沈婧连忙站起,边走边说,“陆姨,小声点,沈莹在睡觉。”
“是是是,小声点。你们也是。”
“好,小声。你地盘你说了算。”而后,她们又笑了几声。
在她们开口时,沈婧这才把视线落在陆姨身后的两个妇人身上。借着点月光,可以看出,她们比陆姨年轻点,衣着朴素,脸上笑呵呵的表情让她觉得有点不舒适。
“陆姨,怎么这时候回来?”
“哦,这个。就是,”陆姨和两个妇人对视了下,才继续开口,“既然你没睡,我也省了去叫醒你。现在正好就把这事说了,也挺赶时间的。你俩去厅里坐着先。”
月亮渐渐被云裹住,整个林子都暗了下来。暗处里响起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靠着黑暗养分,正发育、成长。
“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吧,你给你妹代嫁。”
刚到陆姨房里,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借着房里的光,沈婧也看清了她的脸色,憔悴了许多,比刚离开的那天老了些许,也不知她在外究竟经历了什么。
陆姨见她点头,她毫不掩饰地呼了口气,寻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今天就要出嫁。”
“什么?这么迫切?”
陆姨的手指不自觉得敲着桌面,她双眼看向门外,“对,良辰吉日。”
沈婧的脸色沉了下来,双手紧拽着衣袖。她看见陆姨的小动作和不自然的神色,摆明了这事有蹊跷。她想开口质问她,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心里也就平衡了些。靠着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让自己去接受这个事情。
诡异的沉默流转在二人间。
陆姨也察觉到了沈婧的情绪,她以为她会质问她,她都准备好了如何回应,可沈婧却坐了下来。所有说辞,都哽在她的喉上,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陆姨终于把视线落在她脸上,沈婧面无表情,但双眼却是透着冷厉、不满。陆姨不禁打了个颤,她突然意识到了个问题。
其实,沈婧并不如表面乖巧。
陆姨没忍住,问了出来,“有何要问?”
沈婧看向她,甚至还勾唇一笑,“我想问的,你未必会答。”
毫无预兆,陆姨突然站了起来,“你先待着,我让那两个妇人进来帮你梳洗,装扮一番。”
沈婧抿唇,冷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那颗心凉透了半截。
她那条被她早年间接救活的命,终于可以还给她了。
“如何?点上了吗?”
三个妇人聚在沈婧房门前,声音低沉,唯恐他人偷听了她们的独家秘密。
“点上了,点上了,定是能睡个日上三竿。”
“喂,陈婆子,你这话别夸大了啊。”
陈婆子翻了个大白眼,手肘撞了撞旁人。“黄婆子,你给她说说这药谁给的。”
黄婆子双眼滴溜溜转,瞧了瞧四周,“这是从万花馆里讨来的,那可是吴老鸨的地盘。”
“不会出人命吧?”
两妇人像见鬼似的,鄙夷的视线将陆姨从头到尾扫视了一番。陆姨不自在地躲避她俩视线。
陈婆子:“呦,这会是想当个良民?”
黄婆子:“那咋就这么狠心把那美人儿推入火坑里了呢?”
“诶诶诶,事情发展成这样,我是愿意的呀?我本来还指望着她这活人能保我余下的日子衣食无忧。谁知那老头的儿子是短命鬼。”
陈婆子:“反悔呀你。你还把她往里推。”
“她命本来就不长,有心疾,能活到现在,算是够了。我现在也只是给她提前找好了个伴。若她日后死了,还不一定能找着这样的夫家。”
两妇人对视了眼,笑着说:“你这养母当得可真是尽心尽力。”
被明里暗里嘲讽的陆姨恼羞成怒,把她俩赶去了房里,给沈婧梳洗装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