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烂漫,青空遍染(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一集
海母无语地望着儿掩面哭泣、落荒而逃的海老爷,心中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一家人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也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矫情,这一次怕真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说不准就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海母一声叹息,带着儿媳妇,默默地跟着李时珍上了船,此时海老爷已经登上了运河沿岸的一座木桥,泪眼婆娑地盯着那艘客船,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拜。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按照李时珍当初建议,这几个月来,海老爷主动断绝了和他人的一切联系,今日又送别了家人,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挂,正好可以安下心来做一番大事,当务之急,海老爷要去趟棺材铺,给家里置办个大件,先给自己冲冲喜气再说。
钦天监又一次替道长选了个适合乔迁新居的吉时,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子时,这天注定是一个能够载入史册的好日子。这一日,内阁值房里灯火通明,各部堂官都聚在一处,把一摞又一摞的贺表整齐的码在大案上,徐阶站起身用余光扫了眼贺表,面向众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御驾乔迁,钦天监择的时辰是子时正,现在已经戌时,各部再清点一下,是不是每个官员的贺表都收齐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徐阁老这次说什么,也得让道长把家搬了,对于敬献贺表这个环节,显得尤其重视,这特么该死的仪式感,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离着吉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徐阶只觉得莫名有些心悸,这右眼皮止不住地一阵狂跳,于是又让各部把贺表再清点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众堂官纷纷起身,异口同声地答道,“回阁老,都收齐了”,只有赵贞吉一人,面有难色地杵在原地,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孟静,你没有回话”,徐阶心中一紧,语气中已是带了几分严厉,赵贞吉暗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道,“回阁老,户部还差一个人的贺表,弟子已经派人去催领了”。腊月二十八,也是在这间值房,赵贞吉还在众人面前,一口一个“师相”叫地极为亲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师相”不提了,改口称“阁老”了,正所谓见一叶而知秋,虽然赵贞吉还自称是“弟子”,这对师徒之间怕已是生了嫌隙。诸位不妨再想一想,赵贞吉如今管着户部,又是内阁阁员,还曾经在南直隶、浙江都当过巡抚,改稻为棉本就是打着替国库补亏空的旗号干的,高翰文夫妇又主要在南直隶、浙江一带经商,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连在裕王府做家教的小师弟,都参与其中了;为啥偏偏会把管着户部、又曾经在江、浙为官多年的,大师兄给落下了,老恩师这番布置有什么深意,诸位不妨再多品一品。
徐阶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了许多,声色俱厉地大声斥责道,“怎么搞的,这么长的时间,就你们户部还差一分贺表,谁的贺表”,赵贞吉好歹也是阁老,只因为户部少收了一份贺表,就被老恩师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半点情面也不留,似乎这师徒情分,也快走到头了。正所谓飓风起于青萍之末,赵贞吉的叛出师门,其实一点也不突兀,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赵阁老又不是胡部堂,对老恩师自然没什么愚忠可谈,即使没有海老爷的那封《治安疏》,赵贞吉早晚也会自立门户,何况如今老恩师这边,也未必还能容得下他。腊月二十八,清流因为欠薪的事,堵了道长家的大门,逼地徐阁老当众下跪;正月初五,道长因为贺表的事,拒绝搬家,还把徐阶臭骂了一顿;期间又因为户部救灾不力,导致天子脚下饿殍遍地、尸横遍野,追本溯源,这都是那赵贞吉惹的祸,因为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引发的一场血案,也难怪老恩师对赵贞吉越发看不上眼了。
老恩师当众发飙,明显是既对事也对人,赵贞吉心中骂着MMP,脸色阴晴不定,阴恻恻地答道,“回阁老,就是那个主事海瑞,弟子已经催过多少次了,他总是回答到时候会交,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交上来”。想当初重审浙江大案时,赵贞吉好歹还给海老爷留了一天时间审案,海老爷如今更过分,等于是压着哨在写贺表,甚至连路上的时间都掐好了,多一分钟也没给赵贞吉留,结果那封《治安疏》,就这么被赵贞吉双手捧着,一路畅通无阻、堂而皇之地被送进了玉熙宫,赵贞吉也是倒霉催的,这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讲道理,京城那么多官员,别说缺一份贺表了,就是缺上十份、八份的,徐阁老也有办法糊弄过去,可海老爷的情况有些特殊,虽只是个六品官,但这厮却自带网红属性,从浙江一路走来,短短4年时间,海老爷已经把自己打造成了大明真正的顶流,何况这厮还是在道长那边挂了号的,海老爷的这封贺表颇具代表性,所以说谁的贺表都可以少,唯独不能少了海笔架那一份,意见领袖不发表意见,还特么叫什么意见领袖。徐阶面色铁青地望着赵贞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这一次所有在京官员的贺表,一份也不能少,何况是这个海瑞,你亲自去催”。赵贞吉好歹也是内阁阁员,被老恩师指着鼻子训斥几句也就算了,大半夜的,还要被派到一个六品小官家里,亲自登门去催贺表,人家赵阁老不要面子的嘛。赵贞吉心中憋屈,却不敢当众违逆徐阶的意思,垂头丧气地应了声,“弟子这就去”,转身出了值房,迈开大步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待赵贞吉走后,徐阶长叹了一声,烦躁地在值房内踱了几步,整理好心情,转过身望着众人,脸色如常地说道,“只有半个时辰了,都到玉熙宫外候驾吧”,说罢便带着众人朝门外走去。玉熙宫外的广场上,停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全套仪仗,徐阶带着众官员跪在了玉熙宫大殿内,默默等待着吉时的到来。玉熙宫内灯火通明,黄锦头戴香叶冠,穿着大红的官服,目不转睛地盯着铜壶滴漏,扭头笑眯眯地说道,“主子,离吉时还差三刻呢,咱不急”。“谁急了,啰嗦”,道长嘴上说不急,脸上却是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样,毕竟是从正月初五一直等到了二月二十三,道长恨不得立刻飞到万寿宫、仁寿宫那边,把那崭新的床单,挨个儿滚上一遍,这才算过瘾。道长缓缓走到八卦台边,挥了挥白色衣袖,两个小太监麻利地替他穿上了,那身绣满《道德经》的黑色道服,此时陈洪走进精舍,手里捧着一大摞贺表,贺表上面还放着个香叶冠,陈公公满脸堆笑地禀道,“启奏主子,青词、贺表都呈上来了”。
道长双眼虚望着前方,也不看陈洪,拖着长音反问道,“都呈上来了?”,陈洪尬笑了一声,一五一十地答道,“什么也瞒不过主子的法眼。确实还差一份贺表,听说是那个官今天才当差回京,现在正在赶写,赵贞吉亲自去取了,这就送过来”。陈洪说的基本属实,只不过刻意隐去了海瑞的名字,其实海老爷到底会不会上贺表,陈公公心里也没底,都到临门一脚的时候了,生怕道长知道了实情,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到时候谁也下不来台。道长戴上了香叶冠,对着铜镜照了照,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赵贞吉还是称职的”,徐阶刚在内阁值房里训斥完赵贞吉,道长这句话明显是意有所指。陈洪一脸懵逼地望着道长,暗自揣摩了一番,画蛇添足地说道,“回主子万岁爷,这次从裕王爷开始,内阁和六部九卿当差,都是称职的”。道长是意有所指,陈洪则是自作聪明,两个人一问一答,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裕王、内阁还有六部九卿是不是称职,道长还没评价呢,根本轮就不到陈洪来说三道四,陈公公明显是脑子一热,又开始得意忘形,说胡话了。
道长用余光瞥了陈洪一眼,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惦记着海老爷的那封贺表,冷哼了一声,“都称职就好”。道长换好了道袍,百无聊赖地坐在八卦台上,一封接一封地看着贺表打发时间,贺表里写的都是些毫无营养的片儿汤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等来海老爷的贺表,道长心中烦闷,皱着眉头提醒陈洪,“你刚才跟朕说,只有一个今天当差回京的官员,在赶写贺表,海瑞去哪儿当差了?”陈洪被吓地一个激灵,心虚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替自己开脱道,“奴,奴婢,也是听内阁的人讲的,并不知道,是什么海瑞的贺表没有呈上来”。陈公公刚才还说什么,内阁和六部九卿都是称职的,转眼就被道长捉住了马脚,道长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洪,不依不饶地狠狠逼问道,“六必居题字那个差使,不是你派人在盯着吗?海瑞是谁,你不知道嘛?”。陈洪当然知道海瑞是谁,否则也不会故意瞒着道长了,此时见道长较真了,陈公公已是乱了阵脚,情急之下举起右手猛抽了自己一耳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回道,“奴婢失职!奴婢立刻去催,立刻去查”,说罢一脸惶恐地起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