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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童年在乡村▪夏 作者:桔子树 本章字数:4496字 发布时间:2020-07-11

  看见妈妈难过的样子,爸爸接着说:

  “当时,我对你们的妈妈说,‘不论怎么说,这里是医院。有医生在身边,心里踏实。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于是,我果断决定——坚决不能离开医院半步!那天夜里,我们两个大人轮换抱着秀芝。……医院走廊的左墙上方,挂着一只“滴答、滴答”作响的小闹钟,里面还有一只小公鸡在啄米。医生看见我们可怜的样子,心生怜悯,就对我们说,‘我再用犀牛角和羚羊角试试,看能不能退烧……’接着,医生就开始磨犀牛角……我抱着秀芝,你们的妈妈用勺子撬开秀芝的嘴巴灌药,每间隔三十分钟灌一次温开水。直到天亮的时候,秀芝才苏醒过来。她指着那个小闹钟说,‘鸡咯咯在啄米’!我们这才缓过气来……这位医生是秀芝的救命恩人,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名字叫龚述佩!后来,我们带着秀芝登门拜访过他……”

  妈妈抬起胳膊,擦干眼泪,平静地说:  

  我怀着秀芝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晚,我睡得正香。突然就来了一条大蟒蛇缠在我的身上,怎么也赶不走。这时,大蟒蛇说话了,‘我是来报恩的’!后来,我生秀芝的时候,你们的爸爸负责煮剪刀、毛巾之类的东西。那时,外婆正怀着你们的小阿姨,挺着大肚子也赶来帮忙,教我怎么做……我生了头胎,有了经验之后,生二娃和丽文的时候,都是自己剪脐带,自己洗娃娃,自己洗尿布。唉——我生了二娃,月子里不小心得了‘产后寒’,害得我好惨,差点把命都丢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可怕啊!”

  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所以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待你们的妈妈!为这个家,她付出了很多很多。”

  妈妈继续说:

  “那些年,日子过得好苦——白天,我们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锯木料。木料改好后,我带着你们三姊妹去睡了,你们的爸爸就做木工活。听你们的二姑父说,做木勺(木粪勺)卖还不错,因为庄稼人都离不开它。你们的爸爸常常熬夜做木工活。他做好了木勺,我就背到集市上去卖。那时丽文还小,我把她背在面前,身后背着一大背篓木勺。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去满井赶场(仁寿满井)。一路上,我歇了好多次。我走到市场,首先把身后的背篓放在地上,然后把面前的丽文挪到身后背着。接着,就开始卖木勺。我卖了木勺,把丽文放进背篓里,背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才回到了家。”  

  姐姐不解地问:

  “周家镇最近,满井最远,吉祥也比满井近很多。妈妈,为什么不去近点的地方卖木勺?” 

  “近的地方我都试过,销路不好。周家镇的木匠多,木勺在那里不好卖。吉祥木匠少,木勺的销路只是稍好一点点。满井卖木勺的不多,销路最好。”

  “妈妈,满井有多远?”我问。

  “从我们家到满井,路程远得很呢!叫我怎么说……等你长大了,去满井看看不就清楚了?”

  “妈妈走那么远的路,累不累?为什么不把妹妹留在家里呢?”二哥问。

  妈妈回答:

  “当然很累啊!可是,妹妹才几个月,要吃奶。我一大清早出门,要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能走回家。如果把丽文留在家里,整个白天她都见不着我,饿了又吃不到奶,那怎么行呢?我带着她出门,只是累一点。不过,心里踏实。”

  我们默默地仰望着妈妈,连声称赞:

  “妈妈,您真了不起!”

  “妈妈,您真了不起!”

  妈妈莞尔一笑:

  “呵呵,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的爸爸也很不容易——为了养家糊口,他忙完了一天的农活,晚上不得不在煤油灯下做木工活,有时候,还熬通宵呢!”

  二哥问:

  “爸爸为什么要‘熬通宵’做木工活?生产队不是可以请假吗?”

  爸爸语调平和地解释:

  “做木工活挣点钱,替补家用。如果请假被人发现,别人要提意见——说我们搞资本主义。……所以,只能悄悄地干活。我做好大木床,约上四队的木匠牛学文结伴同行。这样一来,在遥远的路途中,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天黑以后,各人拿着手电筒,扛起自己做好的大木床,星夜赶往仁寿县城……我们卖了木床,回家的路上,疲惫不堪,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边打瞌睡,一边赶路。走着,走着,我们俩都栽倒在路边的沟里去了。醒来时,拍拍身上的泥土,又继续赶路……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吃过午饭,不得不去参加集体劳动。这事儿,我们都不说,生产队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姐姐连珠炮似的问:

  “爸爸,仁寿县在哪儿呢?很远吗?”

  “走过吉祥是满井,满井前面是仁寿。仁寿比金雁还要远好多!”

  “那为什么不去金雁卖大木床呢?”

  “仁寿更好卖。我们扛着大木床往那边走,没有人会认识我们。”

  “爸爸,仁寿县城是您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吗?”

  “不是。我还到过更远的地方——乐山。”

  “那妈妈呢?”姐姐继续问道。

  妈妈愉快地回答说:

  “二娃一岁左右的时候,我背着他去过乐山大佛——那是因为我的伯父家住乐山,我们坐车去做客。”

  二哥睁大双眼,好奇地问:

  “乐山那么远,爸爸也是走路去的吗?”

  “是啊!那次我去乐山看病,天一亮就出发,边走边问路。当我走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当天回不来,我就在乐山城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回来的。”

  “你边走边问路,就不怕人家乱指路吗?”妈妈问。

  “多问几个人,不就好了。”

  “爸爸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怕不怕?”我担心地问。

  “为了治好病,不管怕还是不怕,都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啊!”

  妈妈突然站起来,说:“哦,时候不早了。今天,我们说了那么多。该忙活儿去了,以后再慢慢说吧!”

  ……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滚烫,土埂上躺着的玉米秸秆仿佛就要燃烧。

  我们三姊妹背上各自的小背篓,拿着镰刀,高高兴兴地走在通往外婆家的田间小路上。稻穗儿半青半黄,在南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受惊的虫儿,有的在飞,有的在跳,还有的在爬。路边黄黄绿绿的大豆荚,伸出毛茸茸的手,轻轻地触摸着我们的腿。河畔的青青杨柳,正踩着暖风的鼓点,慢慢地飘动、飞舞。褐色的树干上,有新鲜的木屑儿,有令人恶心的虫粪,还有两只穿着“铠甲”的星天牛。

  我小心翼翼地捏住星天牛头上的两只长长的触须,捉来玩。星天牛着装统一,都穿一身黑底白点、硬邦邦的花衣裳。不时还“嘎吱、嘎吱——”地叫唤。我把两只星天牛放在一起,让它们做朋友,没想到它们俩居然打起来了:你咬我的后腿,我咬你的前脚,两张坚硬的嘴如同钳子一般,咬住就不松口……为了制止它们的打斗、撕咬,我使劲儿地把它们分开,没想到它们俩都被对方用嘴剪下了一条腿。

  二哥看着星天牛,双眼大放光芒。

   “妹妹,你一个人耍两只星天牛,给我一只嘛!”

  “好的,拿去吧。”

  我把脸转向姐姐:

  “你想不想逗星天牛耍?”

   “想呀!可是……杨柳树上……应该还有,我去找找看——”

  姐姐沿河找猪草去了。二哥和我蹲在杨柳树下,玩有趣的星天牛。我摘来一截柳树的细枝,放在星天牛嘴边。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细枝就被它咬断了。大人们常说,“星天牛咬住人绝不会轻易松口!”因此,我们总是格外小心。我将触须送到它的嘴边,它只是衔在嘴里而不用力……我折来一根柔韧的细草,缚住星天牛的一条腿,观察它怎样飞。星天牛懒洋洋的,可不像笋子虫那么爱表现自己。

  “天气好热啊!我们让星天牛下水洗个澡,看它们会不会游泳?”二哥提议。

  “呵呵,好主意!”

  我和二哥同时将两只作恶多端的星天牛扔到河水里。它们不停地挣扎、翻滚、打转。不多时,两只害虫便溺水身亡,慢慢地沉到水底去了。大概过不了多久,它们俩就会葬身鱼腹。

  这时,姐姐也捉到两只正在撕咬柳树的星天牛……

  我们时而低头割草,时而四处张望,时而扑捉蚱蜢。油桐树上青绿色的果实,看上去活像诱人的核桃一般。站在乌桕树下抬头仰望,指头般大小的绿色的乌桕果挂满枝头。前方不远处的小路旁,亭亭玉立的夏水仙袅娜地绽放着。那一丛丛粉红的花儿,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乍一看,简直分不清是朱顶红,还是香水百合。

  “妹妹,快点走吧!当心狗狗蹿出来!” 姐姐催促道。

   “等一等,让我再看看花花!”

   “你一看见漂亮的花朵,就忍不住想去摘。”

  “嘻嘻,姐姐再等一下。我只摘一朵花,马上就走。”

  二哥背着背篓,自顾自地朝前走着。我们走到木槿花围成的篱笆下,昂起头,高声呼喊:

  “小阿姨——”

  “小阿姨——”

  “哎——来了来了!”

  小阿姨穿一件雪白的衬衣,两只袖子挽至胳膊肘,衬衣的下摆藏在天蓝色的裙子里。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微笑着向我们跑来,裙儿也随风轻轻地飞扬。两根乌黑的麻花辫子分别盘在耳朵的两侧,显得十分好看,简直就跟仙女下凡一般!

  我的双眼大放光芒。

  “小阿姨打扮得好漂亮啊!”

  小阿姨抓着辫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嘻嘻,我没有打扮……你是说我的裙子漂亮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不对,还有你的脸,你的头发,你的衣裳,你的裙子……”

  二哥惊讶地望着她:

  “小阿姨,反正你排行第七,长得又像天上的仙女,干脆我们就叫你‘七仙姑’,好不好?”

  小阿姨谦虚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唔——不敢当不敢当!凡人怎么能够跟神仙比哟?”

   姐姐向小阿姨投去惊羡的目光:

  “小阿姨穿裙子特别好看!——什么时候做的新衣服?”

  “放暑假不久,我卖了那只母兔,换得几个钱。……现在,家里还剩下那几只小兔子,等它们长大、卖了,还可以做新衣服穿。”

  姐姐摩挲着小阿姨的新裙子,轻声说:

  “真的好羡慕你哦!走——我们一块儿去找猪草,好不好?”

  “太阳火辣辣的,天气是那么热!休息一会儿,再去找猪草。”

   二哥点点头,问:

   “小阿姨,待会儿,我们去扒野地瓜,好不好?”

  “好的,我最喜欢扒野地瓜了!”

  菜园地边,生长着几株无花果树。树上结的果实,有青绿色的,也有紫红色的。只要摘下果实宝宝,树妈妈就会像野地瓜藤一样,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摸上去粘乎乎的。无花果不仅里里外外都长得像野地瓜,而且味道也很相似。二者相比,还是野地瓜的口感更让人着迷。

  橘黄色的癞葡萄(在乡下,我们都叫它“红苦瓜”)沿着长长的藤蔓,爬上开满木槿花的篱笆墙。它们一个个都歪着脑袋,顽皮地看着我:又是龇牙咧嘴,又是挤眉弄眼扮鬼脸……我急忙攀着高高的篱笆墙,摘下一个黄皮红瓤、张嘴大笑的“红苦瓜”,抠出里面火红色的瓜瓤,轻轻一吮,香香甜甜。

  高高的柚子树上,一个个皮球似的青柚子把树枝压得弯弯的,就像一把把拉满的弓一样。

  我们沿着陡峭的石阶拾级而上,看见外公外婆正坐在走廊上剥玉米,就甜甜地叫道:

  “外公——”

  “外婆——”

  外公外婆见了我们,笑眯眯地打招呼:

   “丽文、二娃、秀芝,快进来坐!”

   外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眉开眼笑地说:

   “我去给你们倒水。”

   姐姐摇摇手。

   “外婆,不用倒水。我们刚从家里出来,坐一会儿就要去找猪草。”

  外公放下手中的白玉米,搬来一张长条凳,卷起一根土烟,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一缕缕烟圈跟白雾似的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土烟味。外公咳嗽了几声,继续抽烟。院坝中间摆放着一个圆圆的大簸箕,里面晾晒着玉米、过路黄、夏枯草,还有编成“麻花辫子”的蓑衣草。

  “怎么不见大舅舅、六舅舅,他们到哪儿去了?”二哥突然问道。

  外公回答:

  “大舅舅打草席去了,六舅舅到你们的大阿姨家去了。”

  我看见餐桌上摆放着十来颗敬菩萨的花生和水果糖,不由得一阵窃喜:呵呵,一会儿外婆就要招待我们吃好吃的啦……

  “你们快来看我种的花——”小阿姨蹲在院坝边的花丛中,大声喊道。  

  我们小跑着迎上去。姐姐蹲下来,采摘凤仙花杏黄色的果实,拿在手里。果实居然“啪啪啪”地炸开了花,接二连三地弹出一粒粒咖啡色的种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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