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走到宣帝地宫所在的主陵时,路过一个小小的坟墓,上面的碑刻上写着:故禹城太守李亘衣冠冢。
吩咐林佑与御林军退至两丈之外守卫,怀远帝先在墓前停了下来:“祖父临行前特意交代过父皇,要以李亘衣冠陪葬陵寝之中,只是父皇虽然答应了,却又想着从来没有过此先例,又恐群臣知晓之后反对,父皇便将衣冠冢立在了此处。祖父总觉得离着地宫近一些。如今想来不知祖父有灵,会不会怪罪,只是也不能再重新开启地宫,打扰仙灵。”
刘元宗安慰道:“圣上放心,情深不渝,总会相见,不会因距离有所阻隔。”
阿恒却再次掩饰着仰起头去看天空,试图将已经忍耐不住的悲怆压制住。
可他忽然发现,那层层云天之外,似有一人,峨冠博带随风猎猎、身形修长清矍,只是背对着他,看不清模样。
可这并不是宋濂。因为他穿的,是人间帝王的常服。
“恪之?!”
阿恒再也忍不住,挥手召出浓雾阴云,瞬间便遮满了整个山峦。
“天师,是祖父来了吗?”怀远帝摸索着低声喊道。
“圣上稍待,小徒已前去接引。莫要惊扰了仙灵。”
“好,朕不动,朕一动不动,在这等着。”怀远帝站在原地,紧紧的拉住了刘元宗的衣袖。
借着浓雾遮掩着,李亘的真身乘着一道金光随即往云天而去,在九层云天之上停下脚步。
“恒之,你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李亘十六岁那年初见他时的样子,年轻的君王意气风发,却又因他仁和的性格,眼睛里总是蕴着和煦的春风。就如此刻,他看着李亘,犹带着浅浅笑意。
“恪之!真的是你!”
虽然在世时,他从不忌惮他的君王身份,可是终究梗着一条他心里无法逾越的君臣之道。然而沧海桑田,时光轮转,他终于与他再次相见。那些错过的约定,那些不曾履行的诺言,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都在这一刻化作李亘的大步流星和毫不犹豫。
他欠他一个拥抱,一个感谢,和一声想念。
或许是还不习惯这样热情奔放的李亘,宣帝李念被他拥抱住时先是怔住,才欢喜已极的回拥住他:“恒之,一百年了,别来无恙否?”
“恪之,一百年了,别来无恙否?”
“无恙,无恙,”李念轻声答着,抚着他脑后的长发,叹道:“恒之,你还没有加冠。”
李亘放开手臂看着他,含泪笑道:“我也不知为何,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可自从看到你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信笺,又好像觉得似乎在等着弥补一个遗憾,所以恪之,等你亲手为我行加冠礼以后,我就可以束发带冠了。”
“恰好,我来时还带着它。”李念招手往虚空里变幻出一顶玉冠来。
李亘转过身去:“那便劳烦恪之为我行加冠礼吧。”
“好,便将你的好兄弟请上来做个见证吧。”李念弹指化风,将刘元宗拔到云层之中。
猝不及防的被一阵风裹挟而上,却似乎又有些熟悉感觉,恍然如上次被宋濂带走,刘元宗恍然以为此次依旧是他来了。
可等他在云层上站稳,看清眼前之人时,才惊异的发现此人虽长相和宋濂十分相似,却明显的看出,他并不是宋濂。
他没有宋濂眉梢的清冷,也没有他傲然的神色。虽然气度也是尊贵,更多的却是在他好看的眉眼间,流动的笑意盈盈,如人间阳春的暖。
“您是,先宣帝?”
“是我,你既是恒之的兄弟,也可与他一样,称我恒之,”李念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不敢,君臣有道……”刘元宗连忙摆手。
李亘笑道:“元宗,我既然可称他恒之,你也无需如此拘礼。”
“哦,那,那……”
李念见他还是犹豫,便道:“我与你们都年长几岁,元宗,你也可以叫我兄长。”
“那,那好。兄长,”刘元宗倒是觉得这个称呼顺口,但依旧无比疑惑:“您怎么来了?难道知道了我们要欺骗圣上?但水神他不是,在闭关吗?或者,你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一个人,”李念低头想了一时,才道,“宋濂,或者是我自己,在闭关时将自己的一缕灵识分离出来,把李念的记忆融于其中,便是此刻的我,你说,我们是不是一个人?”
刘元宗呆呆的看着他,又问:“那你回去之后呢?我大哥还能再看到你吗?”
“我将依旧回归于宋濂的记忆与生命之中,”李念转向李亘,微笑道:“恒之,或许人间八十余年的记忆,在宋濂十七万年的生命里只是一粒微尘,可是这粒微尘又如此庞大,庞大到几乎要比拟那漫长天界里的所有记忆。所以你要知道,你看到的宋濂,其实也是我。我此次归去,也并非从此不见。”
“恪之,我懂了,所以宋濂特意将灵识分出,重新把你铸造出来见我,便是他知道,我总是不能把他和你等同。”
“正是如此。待你人间劫满,正位神君,天界时日漫长,我们总会重逢。但现在人间,还有你的使命,”李念缓缓的说着,将李亘的青丝慢慢的拢于手中,挽在头顶,再用玉冠束好。
“今日元宗见证,自此加冠礼成。便随我一起去见我那不肖的子孙吧。”
“恪之!”李亘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会不会怪我?我终究还是选择了顺应天命,或许,我背叛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我怎么会怪你?况且,你也从来没有背叛我们的誓言。百姓都说恒明天师执政有宣帝遗风,那不是你的手笔么?大梁重兴可待,百姓也可远离战火,这都是我们当初期望的样子。你顺应了天命,同时,却也已经逆转了天命。随我来吧,我告诉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