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何沐辛头顶的天空已变了天。白爸爸白妈妈因为照顾女儿一晚上没睡觉,所以在大火中睡得沉了些,再也没能醒来。
多亏了敷在白云额头上的那块儿湿毛巾,她将它捂住口鼻,趟着火焰跌跌撞撞地蹭到窗前,才得以被救。但是她全身85%被烧伤,这其中就包括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全然忘记自己脚伤的何沐辛站在重症监护室外,一双腿直打颤,他不停地问自己,躺在床上的那个血肉模糊的躯体真的是云云吗?她那些漂亮的衣服哪儿去了?她那白皙娇嫩到如婴儿的肌肤哪儿去了?她那一头随风飘扬的齐腰长发哪儿去了?她那明媚可爱的两个小酒窝哪去了?
他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的云云哪儿去了?
他转身倚靠在门框上,思绪开始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撕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他双手捂住脑袋,整个身体慢慢下坠。他想起了炖在炉子上的排骨汤,想起了那条浸过白酒的抹布,想起了那两瓶白酒。
难道是……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有两名并肩的护士走来,她们向何沐辛投来同情的一瞥。
“听说是厨房先烧起来的,以后在家里做饭可得小心些。”其中一名护士低声说。
另一名护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何沐辛像一头突然发疯的狮子一般从地上窜起,一双手钳制住那名说话护士的双肩,瞪着猩红又惊恐的眼睛低声咆哮:“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大火是从厨房里先烧起来的吗?是吗?”
那名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连连怯怯地点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松手,松手啊!”
另一名护士倒是颇为冷静,她看着何沐辛的眼睛说:“这位家属,请你冷静,我们和你一样为伤者感到痛心,你的心情我们是可以理解的!”
何沐辛的一双手渐渐松开了,整个身体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眼中那透着惊恐的猩红瞬间凝结为令人心碎的眼泪。
“你们不会理解的,没有人会理解的!”他抱头呜咽,身体里像有一个绞肉机在无声地搅着他的心。
何沐辛,是你!是你害了云云!是你害了叔叔阿姨!是你!你是个杀人凶手!有个声音在耳边闪闪烁烁,一点一点地浸入他的体内,像硫酸一般腐蚀着他的骨肉与内脏。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瑟缩在地板上拼命地摇头,仿佛要把所有的痛都摇出体外。
“白云家属,”有个声音唤醒了何沐辛的理智。
他停下所有的动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映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遂匆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并擦干脸上的泪水:“是,我是她的未婚夫。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脸上现出一种严肃的歉意:“现在基本可以保证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四肢烧伤比较严重,接下来还要做一系列的手术,还有就是……”医生顿了一下。
何沐辛警觉地抬眼:“还有什么?”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患者会毁容。”说完,医生递过来一沓文件,“这些文件需要你签个字。”
何沐辛的大脑好似不受控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过那些文件并在那些冷冰冰的白纸黑字上留下自己姓名的,脑子里像撞钟一般重复着两个字:毁容!毁容!毁容……
他简直无法想象,当初身为大学校花的云云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她是那样漂亮那样爱美的一个女孩子,对于一朵正在盛放的芳香四溢的鲜花来说,一场足以摧残它的暴风雨往往意味着它生命的结束。
有时候,结束,不一定是最坏的结果。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方式继续苟延残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折磨。
云云啊云云!何沐辛将下嘴唇咬出了丝丝鲜红的血。
果不出他所料,白云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苏醒了。
那是一个连天空都在哭泣的黄昏,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医院的院子里,任雨丝打湿他的发,脸上布满颓然的胡茬儿,眼中是一片看不尽的灰色迷雾。
手机响,他机械地接听:“喂!”
“白云家属,病人醒了,情绪很不稳定,我们要对她注射镇定类药物,请马上过来签字。”电话里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疼痛足以将他生生撕碎。
云云!他呼吸骤然剧烈,在原地绕了几个圈儿,方才找到自己应该跑去的方向。
匆匆签完字,向白云所在的重症监护室跑去。
离病房愈近,哭喊声愈清晰,他的脚步愈发得沉重和犹豫,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掉头逃走的畏惧。
脚步再也不听使唤了,他停在了病房门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爸爸妈妈!沐辛!你们在哪儿?沐辛!你在哪儿……”是云云在呼唤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竭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般惊恐、迫切和乞求。
他的心一阵痉挛,他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啊,怎么能在这个时刻选择逃避呢?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拖着如铅一般重的双脚,趴在门外的透视玻璃上,向内看去。那一刻,他泪如泉涌。眼泪模糊了双眼,他没看清她如今的容颜。
只是听见她凄惨又仓惶地大叫:“你们走!都走!别管我,让我去死!”
枕头和其他物品砸落在地上,他听见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地摁住云云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被几双手给拖离了门口。
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透过模糊的视线,他又爬到门前,摸索着想要站起身,无奈又被几双手给拖拽了开去。
他本能地挣扎,嘴里喊着:“云云!云云!我是沐辛啊!我是沐辛……”
白云被医生和护士死死地摁住,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疼,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一张恐怖的面孔,脑袋上和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白云是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的。
当她努力抬着脑袋在黄昏下的窗玻璃上看到一个满头满脸都缠满了白色绷带的映像时,整个人是不肯相信的。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她忍着剧痛小幅度地上下抖了几下脑袋,然而窗玻璃上的那个缠满绷带的映像也跟着抖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