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7点，一辆黑色红旗轿车离开长通钢铁集团，驶上了长通大街。这条街是长通市的主街，足有十几里长，而且可以并排跑七八辆卡车。白天街上车水马龙，晚上更是灯火通明，被市民称为不夜街。
轿车如同牛车一样慢吞吞的向南缓慢的爬行着，车后排上，两鬓已经斑白，眉毛紧锁的郑文斌深深叹口气。
“小海，能不能再开快点儿？”
年轻的司机头也没回，“董事长，实在不能再快了。真是邪门儿了，眼看就春天了，雾霾竟然这么重。”
“这都什么鬼天气？”抱怨过后，郑文斌身子向后一仰，闭着眼睛靠在了后座背上。
这个长钢集团的掌门人本来心里就堵，此刻更是翻江倒海波澜起伏。作为已经进入行政体制内高级领导行列的知识分子，他的政治成熟度与对社会发展的敏感度都是超前的。所以堵得心里难以平静，是目前的社会发展形势有些让他看不懂，甚至隐隐担忧。
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经济发展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些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本该腐朽的东西却复活了。黑社会、卖淫嫖娼、吸毒贩毒、邪教组织、恐怖分子，以及腐败官员，这些在毛泽东时代被清扫得一干二净的产物却不断沉渣泛起……得用多长时间再把这些沉渣重新清理干净啊？特别是一些新生资本家，不但扰乱了社会政治经济秩序，还利用国企改革，大量侵吞国家和人民财产，并无视法律，社会公正，对员工进行残酷的压榨和剥削，甚至虐待。南方的一个私企，已经出现了员工连续跳楼的事件了。那些毫无同情心的所谓专家学者，却用不断跳楼的员工都精神脆弱，解释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在国企里怎么几十年都不出现一例这种现象，难道国企的职工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无论怎么焦虑担忧，郑文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些痈疽毒瘤，若是靠一己之力，谁也无法将其割除。但是，作为一个有使命感的共产党人，他应该力保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不使这些与文明社会格格不入的丑陋现象存在。
一年前，那个猛龙集团的黑心资本家张匡仁入股长钢集团后，不但扰乱了集团正常生产经营和管理秩序，还在刚刚发生经济危机之际撤资退股。张匡仁这一入一出，完全是张开了鳄鱼之口，搞了鲸吞式的资本运作，巧取豪夺了集团150多亿存量资产，使几万人数十年积累国有资产转眼间丧失了三分之一。这件事不但使全集团职工怨声载道，还让自己名誉扫地，连父亲、儿子都不待见他。特别是老父亲郑卫国，竟然当着他老搭档赵建国面，说自己不该姓郑，应该姓李，叫李鸿章……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窝囊气。当初猛龙集团要入股长钢集团时，自己和已经担任省长、副省长的老厂长李树林、关启海是下决心要顶住的。所以无论省国资委怎么动员，他都坚称长钢集团是国有独资纳税大户，不需要私企入股分一杯羹。甚至在国资委下文后，他也不肯在猛龙集团入股协议上签字。是省委书记王国君亲自打电话措辞严厉的斥责他，国企改革是大势所趋，长钢集团实行股权多元化，更有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这是省委的决定，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最后连关启海都无奈对他说，咱们还是听人家的吧，你那小胳膊怎么能拧过他的大腿……
闭着眼睛的郑文斌，突然感觉车子的速度提上来了。他直起身子睁开眼睛，车窗外已经是一片阳光明媚景色。李海仿佛知道他心情，将车开得飞快，红旗车仿佛悠起来一般。
“砰——”
“怎么回事？”正盯着车窗外向后边滑过去那些白桦树的郑文斌转过头问。
“是只没长眼睛的山雀。”李海向挡风玻璃那里一努嘴，用嘲讽的口气答道。
郑文斌看到挡风玻璃的右上角有一滩污血和几撮鸟毛：“把它刮下去，怪恶心人的。”
李海打开雨刷器，那滩污血和鸟毛很快就被扫得无影无踪了。看着窗外一辆辆被李海超过去的车，郑文斌的心情似乎好起来了。“小海，照你这个速度，咱们午饭前到省里肯定没有问题。”
“董事长就放心吧，十点钟之前我保证让你见到老厂长。”说这话的李海脚上用力，红旗轿车顿时如同利箭一般射向了远方。
“文斌啊，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非得大老远跑一趟。”从写字台后走出来的关启海笑呵呵的对郑文斌说。
“关哥，我就不信，咱们厂子被那条恶狼咬得遍体鳞伤，你一点也不心疼。”关启海刚入厂时曾是郑卫国的徒弟，私下场合两个人都是兄弟相称。
郑文斌的话使关启海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伸出的胳膊木头棒子一样僵在了半空中。好一会才硬挤出了一丝笑，拉着郑文斌的手说：“来来来，先坐下喝口水，有什么委屈牢骚，都冲我发。”
放下水杯的郑文斌，看着眼角已经布满鱼尾纹的关启海说，“这都搞的什么鬼事，本来是省里前十名纳税大户，才一年就被他们搞成了背着负债率的亏损企业。还想拿十几亿控股几百亿的企业，阴谋不得逞就撤资退股，拿走了咱们的煤矿和铁矿，从上游卡咱们脖子。国企改革要都这么改，老百姓还活不活了？他们这么搞，很多员工都在背后议论我骂我，有些人还说我与他们同流合污，肯定是收了他们贿赂，也不是个好鸟。”
关启海一时无言以对了。郑文斌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即便郑文斌不说，关启海对猛龙集团那个张匡仁从长钢集团刮走了一百多个亿的事，也清清楚楚，而且那个家伙还把集团几十年形成的经营生产制度搞成了四不像。但有什么办法，所有的操作流程，省国资委都是在王国军的一手指导下完成的。老百姓哪里知道这里的内幕，郑文斌当替罪羊也就成板上钉钉的事。
“文斌啊，因为这事，我师傅肯定也骂我了吧。”看着郑文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关启海故意岔开了话题。
“人家怎么会骂你？在他眼里我是李鸿章，你和老厂长都是林则徐。人家说了，如果你们在厂里，这种丧权辱国的事绝不会发生。”
郑文斌的话让关启海很感动。这才是有担当的干部，出了问题不推卸责任，不把矛盾推诿给上级领导。当初自己如果不说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句话，郑文斌已经表示就是摔掉官帽，也不会在猛龙集团入股长钢集团的协议上签字。
“文斌啊，你真是受大委屈了。这次回去你如实告诉他老人家，我是李鸿章，你才是林则徐。”关启海苦笑着咧咧嘴，顺势拍了拍郑文斌的手臂。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了，我只能打碎牙和血吞了。这次来就是想让你们实实在在的支持我，把他们搞乱的企业再驶到正轨上，使集团咸鱼翻身。”
“好。你说吧，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就是一个人的事，我还是要赵汝义。”
“赵汝义可今非昔比了，他能认可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吗？”
“这么说话，证明你还是不了解他。一会我就去经济开发区找他当面谈，保证没有问题。”
“你不见见大师兄了？”
“不见了，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眼下全是添堵的事。”郑文斌摆摆手站了起来。
见到赵汝义王海峰满脸堆笑问：“赵兄，什么事电话里说不了啊？需要我办的事，你尽管吩咐就得了嘛。”
赵汝义知道，王海峰已经决定让冯雪梅做丰城市政府办公厅主任了。不声不响就把她带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事还真得先与你打招呼，然后才能办。”
王海峰卡巴两下眼睛：“老兄，你可是替我堵过枪眼的人。说话不用这么客气吧？”
“海峰啊，我也得调动工作了，想让雪梅帮帮我，你看没问题吧？”
“让你去哪啊？”
“长通钢铁集团。”
“我的天哪！那是什么乱马糟枪的鬼地方？”
“没有办法，郑文斌与我是发小。当年我背气的时候，他就一直要我过去给他当党委书记，只是上面认为我是有病干部没同意。现在他有困难找到我头上，我能不去吗？”
王海峰摇摇头说：“你这人哪，就是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欠别人人情。但你想没想过？雪梅带着两个刚上学的孩子，长通市又那么远，生活方面她也不方便啊。”
“我怎么会不想呢，但这次真需要她去帮我。郑文斌对我说，企业已经被那个猛龙集团搞乱了。干部成了一团散沙，各揣心腹事；员工也无斗志，谁也不把企业当家看了。已经很难形成凝聚力、向心力了。你说，我定好章程，如果没有人按照我的意思去认真执行，那不成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她有困难也得替我克服点了，实在不行就把孩子放在我老伴那，克服一两年，我保证把她给你送回来。”
“也好，跟着你在那种地方历练历练，对她以后的发展肯定会更有利。这个周末雪梅就结业了，你还真得抓紧对她说，不然她还会以为我说话不算数呢。”
赵汝义走后，王海峰琢磨一会，拨通冯雪梅的电话，告诉她一定不要推辞，跟着赵汝义熟悉一下企业情况，多积累点在基层工作的经验，然后再回机关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