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被雷电轰炸过的地域,三里开外满是焦黑寸草不生,宛如荒地。
这迎头落下的火焰,将幼狐身上的毛发灼烧得近乎不剩,放眼望去,与这片焦黑浑然一体。
通世陵仅凭着幼狐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这才从一土坑中将其找到。
光秃秃的幼狐此时奄奄一息,通世陵看着眼前的不明物体,心中愧疚难当,当即祭出胸口金丹吊住其三魂七魄,又搜遍浑身上下的救命丹药统统喂下,这才勉强保住了幼狐的性命。
荒郊野岭无处可去,通世陵便将其带回一处僻静山洞,又日日细心照料以丹药喂养,术法疗愈,伤势这才逐渐好转。
机缘巧合之下,幼狐就成了最早经历雷劫而不死的小妖,这便是二者的初次会面。
此时的幼狐,每日把上好的丹药当零嘴吃,成长迅速,与修炼了几十年的狐相比都毫不逊色,更是灵智初开。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在身处的西方地境,有狐族与虎族常年为了抢地盘而争夺不止,双方不时就凑做一堆打上一架,狐族败落。
相比之下,通世陵的暂居之所就像一处世外桃源了。
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幼狐名叫曲芜,遭遇雷劫时才不过几个月大,是狐族中常见的白毛狐狸。
在颜值即身份的狐族,里头个顶个都是优雅的狐美人,以美色迷惑人类男子吸取精元,更是手到擒来。
美人们只要勾勾手,定是迷得男人们找不着北。
除了曲芜。
她不过是一时贪玩,趁着长辈没看住就偷溜出门,没成想竟惨遭飞来横祸,险些当场去世。
而如今好不容易活下来,处境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等她身上的结痂尽数脱落,只剩浑身光秃秃的,多少还能闻到些肉香……像只烧鸡。
曲芜一瘸一拐跑到河边,望着倒影里的自己,宛如晴天霹雳,一度不愿接受现实。
……她还不如被雷劈死了!
因此,即便此处只与狐族部落隔着些不远的山脉,她宁可躲在山洞里,也不愿顶着这副烧鸡模样回部落……非得被族中狐狸笑掉大牙不可。
曲芜整日里耷拉着脑袋,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将所有灾祸的原因,都怪在了身边这个黑黢黢的陌生男人身上。
一定是这个男人,害自己变成这般烧鸡模样!如今掳了自己不说,还把自己软禁在这陌生地境,曲芜不免在心底与通世陵置气。
可通世陵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一只小家伙的心思,只当她不谙世事,成天捧在手心里护着,有了什么好吃的,也第一时间带给她。
曲芜把这一切看做理所应当,是这男人在讨好她,是他欠的。
她还有些生气,对着男人一扬脑袋,心道真当本狐狸是这么好打发的吗!区区这些食物,怎能抵我今时毁容之仇!
于是曲芜一咧嘴,高高跳起,抱住他结实的手掌就拿来磨牙,大胖尾巴悬在空中一摇一晃。
到底是战将的手掌,不似她的姐姐们那般光滑细腻,要是粗糙便罢了,上头还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
挨了咬,通世陵却也不恼,只是诧然的瞧着她。
曲芜到底还是只幼狐,初生的尖牙不痛不痒,通世陵便也随她去了,爱啃就啃个够。
通世陵将凉施上仙叮嘱的情劫之事抛在脑后,这时间一长,他与曲芜便形成了默契,只要曲芜过来找他,通世陵便蹲坐下来,摊开手掌任她啃。
又过了几月,小家伙褪毛重生,身子又长开了些,爪牙也变得尖利许多。曲芜还是像往常那般抱着通世陵的手掌啃,只是今日突发奇想,一口用力,把通世陵咬出了伤。
他吃痛一声,曲芜被吓一跳,松了口赶紧跳开,瞧见男人伤处缓缓渗出血,她这才后知后觉是自己做错了事。
她曾见过这个男人手上提刀,一脸肃杀,将突袭的野兽几刀砍死的画面。
瞧着通世陵缓步靠近,她心头顿生几分惶恐,开口龇牙咧嘴的威胁,腿脚战栗几欲逃跑。
可意料之外,眼前的男人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面相憨直,与她保持一米距离,便停住了脚步。
他俯身,轻声安抚:“不要紧的,我不疼。”
曲芜一怔。
通世陵用着粗糙的声音安慰她,到底也没有把她揍上一顿。
她记得灵裘婆婆的告诫,人类都是狡诈的,万不可轻易相信。曲芜不安地甩着尾巴嗷嗷叫:“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通世陵哪里听得懂动物的叫唤,只按着自己的逻辑理解,双手撑着膝盖道:“你问我今日何处去了?我在附近山上寻到了一束朱果。”
他自问自答,说罢从怀中一掏,将几枚果子在地上轻巧一丢,滚到曲芜的面前。
曲芜警惕地看着他,又忍不住好奇,拿鼻子拱了拱面前什物,只见三颗浑圆红润的果子在眼前咕噜噜转了几圈,便倒下了。
这麦色肌肤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吃了朱果,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呀,小家伙。”
牙还挺白……瞧得曲芜一怔,眨巴下眼。这个男人……虽然人长得黑了些,但好像,也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这果子,别说还挺香。她吞咽了下。
于是,曲芜装模作样给了台阶跟着下,把果子一吃,便缩着脑袋睡下了。
被男人的食物收买,曲芜勉强相信了,这个男人不会伤害自己。
直到身上参差不齐的毛发长出七成,伤势也愈合了大概,在曲芜身上,也可以依稀辨别出原本样貌。
小家伙总是蜷着身子,毛茸茸的。
通世陵只要一日不出门,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研究上整天。
她这龇牙咧嘴是生气、是威胁,耷拉脑袋是害怕、是沮丧,等什么时候跑来绕着他的腿蹭,是心情还不错。
通世陵就地而坐,顺着她背上的皮毛,这尖长的耳朵,蓬松的尾巴,柔软的皮毛……通体毛色雪白,没有一丝杂色。
曲芜眨着一双眼瞳,泛着幽幽的灰蓝,与他对视。
他忽然想起,在天界上神漾临的怀里,总是常年抱着一只白色的生灵,被世人唤作猫。
通世陵只遥遥看过一眼,在记忆里,那模样与曲芜相差无几。
于是通世陵一脸老实的瞧着她,想了半晌,突然笑了:“原来你是猫啊。”
他兀自下了定论,听得她翻白眼,这是欺她还不会口吐人言吗!
曲芜“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却被通世陵视做撒娇,真真是揉碎了一地的铁汉心肠。
直到如今,通世陵终于大彻大悟,难怪漾临上神会不远万里,赶去人界专程掳只猫回来养。洁癖入骨如漾临这般,也能与猫儿寸步不离。
通世陵深以为然。
恰逢上连绵数日的阴雨,曲芜只好与通世陵在山洞里避雨不出。
曲芜怕冷,便挨着通世陵取暖。
要是下雨便罢了,若是遇上打雷,这小家伙就缩成一团,直往他的衣襟里钻。曲芜即便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肯放通世陵离开。
毕竟经历了雷劫的九死一生,在曲芜的幼小心底里,深深的埋下了恐惧的底色。
通世陵任她动作,坐靠着山壁旁,顺势安抚着有些稀疏的毛发。
“可我身上的丹药都被你吃完啦,如果我不出去找食物,你饿坏了怎么办?”他有些为难。
曲芜哼哼两声,她才不管呢,她既不要饿肚子,也不想放他走。
他要是走了,哪来这么好随叫随到的窝啊。曲芜感慨一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的肚子上蹭了蹭。
虽然他肚皮也硬,战甲也硬,她却睡得自在。
通世陵瞧着小家伙的憨态可掬的模样,神色柔和,只得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将自己身上的战甲脱下来,勉强叠成一个小窝,让她暂时卧在里头。
曲芜嗷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方案,从容的从他身上跳到了窝里。
通世陵揉着她的脑瓜,声色柔和的开口:“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了防止野兽偷袭,他又沿着小窝圈出一层光晕,这才动身出发。
通世陵以自己浅薄的知识储备,一厢情愿把曲芜当做了猫。
他记得,猫是吃鱼的,于是便寻一处水源,下水捞鱼。
别看这战将表面威风凛凛,人高马大的,偏偏对水无能为力。
这阴沉的天下着细密的雨,通世陵顶着雨,弯腰在水中一阵摸索。
可他寻了半天,才在草丛掩盖下寻着踪迹。
鱼儿可灵活得很,河流毕竟是鱼群的主场,左弯右绕来去自如,一会儿便开溜了。
反而是铁血男儿通世陵,被几条小小鱼儿耍得团团转,动作笨拙得不像话。
他本想直白些拿佩刀把鱼一劈,手上刚要发力,却被水花被迷了眼,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便“扑通”一声摔在河里沉了底。
鱼没捞着,倒惹了一身狼狈。
上述反复再三,当通世陵历经千辛万苦,捞回几条鱼苗时,曲芜却是看都不看一眼,更别提吃了。
通世陵哪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小家伙挑食,嫌他抓来的鱼太小,没相中。
一次不成,通世陵便更加卖力的学起了如何抓鱼,拿佩刀削尖了木叉,整日与那山下的河水较劲。
当通世陵再一次捧着大鱼到她的面前,眼里泛着亮亮的光,曲芜盛情难却,叹了口气,只得勉为其难啃上两口。
“你终于肯吃了!”他把笑容咧得灿烂。
食髓知味,通世陵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成就感,当即就爱上了抓鱼……于是便抓得更欢了。
从隔三差五抓鱼,变成了顿顿吃鱼,可曲芜她……根本就不爱吃这种干瘪刺嘴的东西!!!!
终是一日,曲芜受不了了,她拿自己的爪子在地上刨出些猪牛羊的画像,边上又架起些火。
她跑到他跟前,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他,示意她想吃熟肉。
通世陵盯着地上的沙画看了半晌,又幡然醒悟:“原来你是只不爱吃鱼的猫,想吃肉啊!难怪这些天怏怏不乐,还以为是病了。”
听了话,曲芜险些当场晕倒,她愤愤的拿爪子拍打他,自己这模样哪里像猫了?!
于是,她认定,这个男人的眼睛指定是有些问题,如果不然……就是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