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扬州城外,运河两岸的红杉、银杏、芦花,被曙光重新激活了颜色,赤红,嫩黄,雪白,几种颜色交相辉映,将缓缓流淌的运河也染得富丽堂皇。
蛙十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出扬州城,也被这多彩的光华映得透亮。只是这画舫中,往日长响不衰的浓词艳曲,此时却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的厮杀声,与其他画舫客人不明真相的恐慌。
忽然,如同染缸被打翻似的,运河上的色调被一下子搅作一团,水浪剧烈翻涌起来,一只黑鳞巨蟒从水底钻出,拍打着水浪,将整座画舫紧紧缠住。
紧接着,它看到了什么,发出震天的狂啸,用钢铁般的铁躯,将整座画舫狠狠碾碎。那无数的彩珠,脂粉,香木,果品一股脑撒在波浪滔滔运河上,将整条运河都染得芳香无比。落在水中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乘客,他们惊慌失措地抱着最近的床或木板,在不驯的波涛中哀嚎连连。
“主人!”小鬼扒着漂在水上的门板,用无形软鞭缠住萨守坚,用力向木板上拖拽。
王恶趴住一张湿淋淋的木床,漂在水上。他将湿透的红缎罗衾一把扔进水里,爬上木床,张开手臂,颤巍巍站起,怒视着巨蟒,将钢鞭举起。
巨蟒吐了吐绿幽幽的信子,注意到了王恶, 厉声吼道:“为何要杀掉十娘!?”
这一声厉吼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开来,直震得人心惶惶,肝胆欲裂。
王恶毫无惧色,他的眼中燃起金睛烈火,指着落在水中浮浮沉沉的青蛙,道:“妖孽!你看看这些青蛙,都是被蛙十娘换魂的人类。你们有何德何能,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呵呵!”黑鳞巨蟒冷笑一声,将斗大的头颅逼近王恶身前,口喷水沫道:“好歹,吾也是血食一方的神祇,吾们没有资格,那天宫,地府,又是凭什么有资格呢?这些人——男人,卑鄙无耻,好色怕死;女人,爱慕虚荣,贪得无厌。为何要让他们拥有人类之躯?他们只配作为蛙类活着。”
“胡扯!”王恶本就是不讲理之人,见辩论不过,便拔出燧石棒,朝钢鞭上一拨,饶是钢鞭被水打湿,仍是一点就着,燃起熊熊烈火。
王恶纵身跃起,大开大阖挥起钢鞭,正要砸上巨蟒头颅。只见那巨蟒口喷水柱,一股强劲的水力将王恶弹开。
未及王恶落水,蟒神甩动巨尾,将他重重砸下水底。
若是寻常人等,这一击之下,定然筋骨俱碎,纵然不死,也是个废人了。然而,王恶岂是寻常人等,天生便骨架粗壮,封神之后,更是铜头铁骨,蒸烹不烂。
运河本浅,王恶落入水底,将河床砸开一个大洞,钢鞭上的烈火也熄了。王恶吞了一口乌腥乌腥的河水,怒火中烧,翻身游去,一把抱住黑鳞大蛇的鳞躯,挥起钢鞭铿铿猛打!
饶是蟒神鳞甲坚厚,砸之不烂,也被王恶重鞭钝伤,肉体剧痛。
蟒神大怒,卷动鳞躯,翻起千层浪,将正在步罡拘雷的萨守坚撞开,一边鳞尾倒卷,把王恶紧紧缠住,无法动弹。
“啊——!”王恶抖擞蛮力,将蛇躯拼命向外推,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呀!”小鬼站在蛇颅顶上,双手抓紧无形软鞭,勒住蛇口,用力撕扯。
蟒神一头扎进河水,将小鬼掼入激流之中,顺势将刚刚浮上水面的萨真人拍打吐血,翻身钻出水浪,喧天狂啸!
萨守坚迭遭重击,口喷鲜血,感觉五脏六腑搅作一团,自己倒在楠木板上,软绵绵的,没有丝毫气力。
“要你们偿命!”黑鳞大蛇张开血盆,朝萨守坚咬去。
“不!”小鬼在水浪中挣扎,眼睁睁地看着主人遇险,却又无能为力。
忽然,一个身影倏忽而至,着紫纱仙裙,挡在萨守坚身前,杏眼圆瞪,眉心的朱砂痣闪着耀眼的红光,大叫:“大胆黑一郎!给我住手!”
此人正乃符使是也!
只见俏符使左脚狠狠踩住一只黄毛猴子,右手倒握长铍,将尖利的铍尖紧紧抵在猴子的后颈,一汪鲜血汩汩流出。
“五弟!”蟒神认出了黄毛猴子,惊讶喝道。
“认得这城隍特使的令牌吗?”符使从腰间解下一枚黄铜牌,在蟒神面前晃了晃,道:“若你敢轻举妄动,我这就将你的五弟,一铍穿喉!”
蟒神紧紧盯着符使的眼睛,将尾端捆着的王恶高举而起,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重伤吾二弟,又害了吾亲爱的十娘,现在还拿五弟的性命逼吾就范。说,到底需要吾怎么做?”
“很简单,和我做个交易。我放了这猴子,你放了我的同伴们。”
“那十娘的性命,与吾二弟的伤,你们如何偿还?”
“黑一郎,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们这些年做的事情,若是被天界知道,被城隍爷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我不会把此间的遭遇告诉城隍,也请你们不要再追究青二郎和蛙十娘的事情。”
蟒神沉默着,用信子舔了舔下颚。
符使转转眼珠,将一张黄符祭出,道:“至于十娘,虽然肉身已毁,我已将她的魂魄封在符里了。若你有心,自可别寻良方,重塑肉身。”
蟒神仰天长啸一声,低下头,化做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袍短衫的武者,稳稳踩在水面上。蟒尾则蜕作一张硬皮,紧紧缠住王恶。
黑一郎提着蟒皮,将王恶半浸在水中,道:“成交!”
黑一郎将蛙十娘的黄符小心地收在袖中,扶起奄奄一息的黄毛猴子,道:“希望列位,牢记此诺,井水莫犯河水,勿再相扰。”
“那是自然。”符使把王恶撂在岸上,敲打黄符,将长铍化作一柄软索剑,牵住萨真人和小鬼,一一拽出水中。“但是,我也奉劝你们,小心行善,勿再为恶。否则,就算我们不管,将来也一定有人找你们算账。”
黑一郎斜眼看了看符使,捻个水君诀,遁水远去了。
萨真人稍稍恢复体力,用五明扇朝自己一扇,重伤尽皆痊愈,他站起身,指着王恶劈头骂道:“王恶,我再三说过,莫要下杀手!莫要下杀手!你为何如此冲动?非要杀了蛙十娘,惹怒了此蟒神。让那些本可救活的人落入水中,你看看这运河上漂浮的船板,你听听充耳的冤魂声,你对得起他们吗?”
王恶道:“老子料想她还有后招,谁知如此不经打?!”
“你从来都是只顾自己,一切众生,浑不在乎!你太可恶了!”萨守坚情绪激动,拿出五雷神箓。
“你这个伪君子,一意孤行,只想着降妖除魔,让自己出名。若非你执意要上这船,我们怎会落得性命危险?!”王恶举起钢鞭,拔出燧石棒。
“住手!”符使站在中间,道:“你们两个混球,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怎么不想想,如何收拾残局?!”
符使指了指运河中央的画舫残骸,生气地瞥向两人。
萨守坚与王恶面面相觑,皆无可奈何。
小鬼举起手,道:“用小鬼的无形软鞭,将他们捞出来如何?”
“那太慢了!”符使背过身:“只能请他出来了。”
说着,符使捻起剑诀,在剑柄上连敲十数下,大喝一声:“三十道软鞭符!”
剑柄上燃起三十道黄符,将软绳剑化作一条碗口粗的绳鞭。
符使提起绳鞭,朝河岸重重摔了三下,怒叱道:“你这个管教无方的运河水神!给老娘出来!”
刚刚平静的运河再次掀起波澜,从水底升出一股矮矮的浪花,将一个青皮蛙脸的白胡子老翁托举出水面。
那老翁泪流满面,鼻头通红,向符使参拜一通,道:“运河水神蛙太公,参……参见城隍尊使。”
蛙太公参拜完毕,抹了一把涕泪,低声呜咽道:“老朽的亲亲十姑娘!你怎么就离爹爹而去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