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看到的另一个世界，其实是领悟。
昨夜庄烈用实战给沈宁上了一节生动的教学课，让他看到了战争最真实的一面。他从中学到的或许无法用语言真真切切的表达出来，但是心里已经隐隐间对如何取得胜利有了一个朦胧的印象。
庄烈通过半夜厮杀，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给沈宁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那个真实的残忍嗜血的世界。
庄烈说过，战场上行事千变万化，最重要的就是为将者要能审时度势，在最正确的时间下达最正确的命令。这是一句不算空话的空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却很苍白难以彻底理解。
而昨夜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让沈宁对这句话终有所领悟。
毫无疑问，黑狼军出现的时机太妙了。
能一举将鹿耳人击溃，黑狼军的无双战力只占到很小的一部分因素，在最正确的时间用最正确的战术，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何其之难？
百人，追杀上千溃兵造成倒卷珠帘之势，驱赶敌人的溃兵冲击本阵，促使后面的鹿耳人也随即崩溃。
沈宁将昨夜这一战深深的记在心里，几年以后当他率领的骑兵已经颇有盛名的时候，他回想起昨夜这一战依然心中有些难以平静，正是这一战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血腥魅力。
庄烈不仅教他如何用刀，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怎样运用战术。
“让乌溪其格留在你们那里直到战争结束，好吗？”
沈宁想起回家之前李婉容站在他马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哀求的话语，心里没来由的多出几分惆怅。
踏阳的箭伤并不致命，但苏辛的死对于浑额部与乌尔人的战争来说绝对是一个坏消息。
乌尔人的军队远多于浑额一部的兵力，而鹿耳人的单于苏辛被杀，呼乞那去鹰肯定会想办法将这个罪名安在踏阳头上，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鹿耳人就会以复仇为名出兵渡过西拉木芽河进攻浑额部。
到时候浑额部被两个仇敌南北夹击，胜算真的很小很小。
所以李婉容才会有那样的请求，因为在她心里也没有什么胜利的信心。
当年，她从江南而来想寻求狼厥人的帮助从北方进攻大周，牵制周军对南楚势如破竹的攻势。可阴差阳错之下却被踏阳留下娶为妻子，就这样在浑额部定居下来已经近三十多个春秋。
她也曾不甘，但当乌溪其格出生之后她的不甘和对大周的仇恨已经渐渐被对女儿的爱所取代。她也习惯了身边有那个粗犷的男人陪伴，就如同习惯了另一个男人二十年的守候一样。
沈宁其实有理由拒绝李婉容的请求，但他没有。
他早晚是要回中原的，就算他不喜欢不赞同但他已经走在一条很多人为他铺垫好的道路上。也许再过一年，他将告别草原回到那个不算家乡却熟悉并且带着些许亲切的中原。也许根本就用不了一年，沈宁因为担心在燕山中的林小松，心中早已经归心似箭。
乌溪其格在黑狼军营地，其实并不十分安全稳妥。
她伤很重！
沈宁有一万个拒绝李婉容的理由，却最终被这一个理由推翻了那一万个。
“不要太迟来接她，太久了我会丢下她。”
沈宁如此回答李婉容的请求。
李婉容当时笑着点头说：“我会的，不会有迟的那一天。”
沈宁不知道，当他转身离开后苏合格根很少见的和李婉容爆发了争执，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一个气得最后蹲在地上无助的哭泣，另一个则极少见的没有安慰她说放心一切有我。
争吵的内容谁也不知道，他和她都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让李婉容哭泣的并不是因为苏合格根和他吵，而是因为苏合格根最后一句话让她觉得这个一直爱护她保护她的男人对自己有些讨厌了。
“你不该利用他！”
苏合格根喊出的话声音很大，几十米外守着的黑野武士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知道苏合格根说的他是谁，也不知道利用了他什么。
同样的，直到几年之后，当时在场的后来还唯一活着的黑野人普速该才知道那个“他”是谁，又是谁利用了谁。
用了一天的时间沈宁回到了营地，这一天内他最少想了三十个借口来向乌溪其格解释为什么把她留下来，然后又都被自己否定。那个少女的骄傲他已经了解了，如果告诉她真相她肯定会回去，就算是死也死在父母身边。
沈宁不知道苏合格根和李婉容发生了争吵，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营地只有独孤胜一个人留守显得有些冷清。而全员而回的黑狼军并没有多少大胜后的骄傲，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胜利已经不值得庆贺。
又或许，他们已经不再认为打胜仗是什么应该庆贺的事。
“她怎么样？”
沈宁一瘸一拐的走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乌溪其格微微皱了皱眉。
独孤胜看清沈宁样子的时候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指着沈宁的鼻子骂道：“你还有心情问她？她比你好了何止百倍！”
沈宁揉了揉鼻子，在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下来笑道：“最起码我还睁着眼，而她看起来好像比我严重多了。”
独孤胜瞪了他一眼起身，拿起剪子将沈宁伤口上胡乱包扎的布条剪开，一边剪一边解释道：“她穿了两层厚皮甲，箭扎进去并不深。只是箭头上有点微不足道的小毒而已，还难得倒我？”
他一边将布条扯开一边生气道：“倒是你！娘希匹的谁给你包扎的伤口，不嫌恶心吗？”
沈宁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个蝴蝶结真的很恶心？”
独孤胜愣了一下，随即怒道：“蝴蝶结？就算是也是没了翅膀的蝴蝶！绑的这么紧难道你想废了这条腿？还有，你鹿皮囊里的金疮药呢？”
沈宁指了指左臂上说道：“全在这呢，带得少了些，我绑得紧一点，还不是为了止血吗？”
独孤胜道：“放屁！你绑了这么久，下面血液不通，你的脚还想不想要了！”
沈宁点头认真道：“想。”
独孤胜速度奇快的将沈宁的伤口清理了，然后找出金疮药敷上又重新包扎好。忙活了一阵，脑门上满是汗水。他确定不会有什么大碍后瞪着沈宁问：“你这次怎么这么鲁莽？”
沈宁斜靠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说道：“就当我失心疯了吧。”
独孤胜懒得理他，站起来开始整理药材：“一会儿拿去自己熬了，一天两煎。”
沈宁痛苦的说道：“小毒哥，我是伤员！这熬药的小事难道还要让我自己来？你能人道一些吗？”
独孤胜见沈宁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也轻松了许多，他坐下来摇头晃脑的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沈宁接口道：“必先甜其心志，舒其筋骨，饱其体肤……”
第二天一早。
沈宁知道自己短时间内肯定练不了箭了，所以很变态的在自己房间里做了几十个单手单腿俯卧撑，直到左臂和右腿上的伤口都被牵扯的疼得有些忍受不住才停下来。然后勉强自己洗了脸吃过早饭后躺在床上又休息了会儿，左臂和右腿上的伤口并不是很重，有独孤胜的治疗沈宁很放心。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开始回忆苏合格根用刀。
他尽力让自己的回忆清晰一些，一遍一遍的在脑海里重新体会那刀法的奇妙。
苏合格根将完美的力度和速度以及角度尽情展现，刀法看起来很简单不如何漂亮花哨却极实用。沈宁用心揣摩他每一刀的不同，竟然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
起身之后，沈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还是差距很大啊。
他摇了摇头，走出自己的房间。
树木郁郁葱葱，满目的绿色让人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
也不敲门直接进了独孤胜的房间，把正在埋头配制药物的独孤胜吓了一跳。
“醒了，我告诉她你已经把她爹救出来了，她不信！”
独孤胜撇着嘴说道：“也不知道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
沈宁笑了笑，视线看向床上那个少女。
“沈宁……你们不用骗我的，我知道你没有去救我阿布。我不怪你们，鹿耳人有一万军队！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乌溪其格倔强的转过头看向墙壁，背对着沈宁说道：“对不起，其实……我不该来的，可能是我当时急糊涂了吧。”
沈宁在床边的胡凳下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拼死拼活做好事，结果却被人把付出给说没了，我都生的伟大了，难道非得死的光荣你才信我？你爹很好，最起码比你好！”
乌溪其格猛的转过身子，泪水还挂在嘴角：“你说的真的？我阿布真的得救了？”
沈宁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很认真的说道。
“看见了没？这就是除了你爹之外的其他战利品了，你还不信我吗？我说了，你爹很好他已经回去指挥军队与乌尔人交战了，而且前天杀出鹿耳人营地的时候简直都绝世无双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武士，佩服佩服。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说谎话打雷劈死我好了。”
一只玉手慌乱的堵住沈宁的嘴，某个无知少女急切说道：“别对长生天发誓，我信你，信你了！”
某人眼神中都是得意，还不忘偷偷瞥了眼窗外，见晴空依然蔚蓝没有一丝打雷的可能，他这才放下了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