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向他道了别，倒背着双手向车站走去，边走着嘴里边咕噜着：“娘的, 在老子面前摆架子，老子是命不如你，老子要是命有你好，你这鸡巴官我根本看不中, 发牛鸡巴泡。”杨长利本来是希望真天南叫他等一会同他一起坐车到马鞍塘乡政府去 的，哪晓得他不照他的思路办，叫他先去，并且不多说一句话便将电话筒压了。
其实，真天南自大前天晚上杨长利上了门以后这两天也一直没有轻松过，他答应 杨长利出面协调他与荣恩堂药坊的矛盾，但是，这其中的话怎么说，他一直在权衡着。 他也很清楚，杨长利来请他出面，是要他倾向于他的，为他唱赞歌的，或者拿他的面 子来压迫乡政府和荣恩堂药坊接收杨长利一家回去。但是，杨长利借他的势回药坊去 了，到时候不好好工作，又在药坊里捣蛋，弄得一个刚刚走上良性发展轨道的药坊又 狼烟四起，大家就要议论他真某人了，到时候无缘无故地背些恶名更不值得。至于杨 长利那点花花肠子他早就防着了，他之所以叫杨长利先走，是不许他坐自己的车，不 给大家一个不好的感觉，既然是调解人，那么就只能等他们几方到场了自己再到场, 没有必要与其中一方过于亲近，给其他人一种错觉。
杨长利爬上了开往周家铺的客车，走到最后一排座位上靠窗户坐了下来，掏出烟 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看着窗外的车来人往，心里涌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他觉得自己 仿佛成了人们常说的那种没有人认可的野种或者杂种，不是这人类的数了。
客车一路停停走走，到十点多了才到周家铺马路边停了下来，杨长利低着头下了 车，迈开大步向乡政府那栋做在山顶上的楼房走去。荣恩堂药坊是做在山坡上靠公路 边的一块空场子上的，到乡政府得从荣恩堂药坊门前过。杨长利走到药坊大门口，不 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门楼和从这门楼里推进涌出的人流，心一紧，脸不自觉 地红了，便加快了步子，生怕被人看见了，贼似的向前匆匆地走去。那高大的门楼却 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只听别人说真常恩一家人将这个药坊做得像京城里的同仁 堂一样雄壮，他一直没有看见过，今日匆匆见了，心却狂跳不止，脸也发起了烧来。 说实在话，往日他在这个药坊做主的时候，他是千方百计阻止它发展的，他也很清楚, 自己再卖力，这块牌子最终是真常恩后人的，因此，他在不拖垮药坊的前提下，尽量 不让它做大，有几个钱分几个钱，该拿到自己手上的拿到手，绝对不用在药坊上。哪 晓得天不如他愿，他这一走不仅没有拖垮药坊，反而使它发展得更快了。世人都有眼 睛，就是真家一家人不说话，世人都会看在眼里，现在如果有熟人看见了他，问他两 句，他不晓得如何回答人家好。因此，只有低头走路，不然，别人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自己还无地自容。
到了乡政府大门口，杨长利犹豫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才刚过十点，他估计真 天南还没有到乡政府来。看着从乡政府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他突然有些畏首畏尾了。 现在的杨长利已经不是昔日的杨长利了，这大山里的人就是如此势利，只要你当了屁 大一点官，手里握着屁大一点权，身上穿得光鲜一点，嘴上的油厚一点，那些成日面 朝黄土背朝天，终生见不到大官的乡下人就对你恭维得不得了，奉承得你飘飘欲仙。 但是，当你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候，绝对再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那些热情，杨长利享 受过，那些冷落他也尝过，因此，现在他显得特别谨慎，他很清楚人们对他的热情不 可能有，即使遇到熟人，有的顾面子也只会点点头而已，不会有太多的热情，那样他 受不了，所以，避开一些眼光好。杨长利这样想着，在看得见乡政府大门口的路边的 拐角处找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拿出烟点燃吸着，眼睛却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上转，在进 出乡政府大门的人身上转，在头顶上的日头上转。
一根烟抽完了，杨长利拍了拍飘落在身上的烟灰，用脚尖死死揉灭了烟头，深深 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当他再一次将头扭向那条来路时，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他 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驶下了对面的坡来，他稍作犹豫便跳到了公路边，装着什么 也没有看见的样子倒背着双手，挺了挺胸，向乡政府大门口慢慢走去，他在心里默默 地计算着车子的速度，争取把自己的步子调到在大门口与车子相遇。渐渐近了，他看 了一眼自己与大门的距离，步子加大了一点，刚到大门边，那辆车也到了他的身后, 他故作深沉地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回头。但是，那车慢慢到了他的身边停了下来，杨 长利转头一看，见真天南从车窗上转过脸看着他，说了一句：“你到了。”杨长利连忙 展开笑脸答应了一声：“刚到，刚到。”他正准备贴近车去，希望车子能停下来，让他 拉开门钻进去，车却稍稍加了速，向前驶去。杨长利失望地看着冒着青烟的车屁股, 仿佛看见了翘起了尾巴的狐狸屁股上冒出来的一股臭雾，让杨长利倒退了两步。这不 是好兆头，杨长利在心里想，一股不祥的阴影让他不安起来。如果真天南今天要给他 足够的面子，是会让他同他一起出现在乡政府这些官员们面前的。现在真天南把他甩 在了后边，自己先走了，说明他在与自己划清界限。杨长利就这样失望地向乡政府那 栋他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大楼走去，说透了这栋大楼是他在做院长的时候建起来的，只 不过被真常恩做了人情，送给乡政府做了办公处，这一点使从来不把真常恩放在眼里 的杨长利对他高看了一筹，这也是真常恩过人的聪明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