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过身来，喜颠颠地走到家门 口前，扯着嗓子叫了一句：“玉帘。”便竖起耳朵来听屋里的动静。过了好久，屋里才 传来“吧吧嗒嗒”的拖鞋声，门也“吱呀” 一声开了，杨长利扯着笑脸进了门。他的 堂客见他把礼物提回来了，呆呆地看了他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不让你进门？”杨长 利重重地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哈哈一笑说，我杨某人还没有到哪个家门口他不热热 纳纳接落的。“那这东西……”玉帘又问了一句。杨长利一屁股坐到桌边的高靠背大椅 上，跷起二郎腿，点燃一支烟，重重吸了一 口，将烟雾吐了出来，正色道，这东西他 不接受并不等于他不替我办事，不花一分钱办成了大事的那才是角色。木玉帘见男人 表现出一派得意相，知道他有了把握，便又重新关了门，“吧嗒吧嗒”地拖着那双破得 只差一点就要露出大趾头的棉布拖鞋，进里屋去了。
杨长利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仍然在打鼓，原来他在堂客面前是一个足智多谋 的人物，堂客对他也是百依百顺。现在，这个形象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渐渐倒了，为了 维护这个形象，他得拿出真本事来，不然他杨某人就里外不是人了。现在真天南嘴上 虽然同意去打圆场，但是，他最终替哪个说话呢？杨长利的心里没有数。但是，他既 然答应了，这个面子他是要给我杨某人的，得罪人的事他真天南不会做。想到这里, 杨长利又来了劲，站起身来吩咐堂客把烟酒拿到商店去退了。哪晓得堂客轻言细语地 说，退么事呢？到时候人家出面办事你还得招待的，去见那些人的时候也得带两包好 烟在身上，拿出那丑烟来待客，别人瞧不起的。到那地方去，别让人家笑你连烟都抽 不起，是穷得走投无路了去求人的，该摆面子的地方要摆。再说，事办成了还得请人 家吃一餐饭，别让人瞧不起。木玉帘已经洗了，坐到了床上，就着挂在床头的那盏低 瓦电灯补着自己那件已经退了色的花夹衣。她只喃喃地说，没有抬头来看杨长利。
杨长利见自己的女人开始缝缝补补过日子了，心一酸，挂在心头的那份仇恨又燃 了起来，他认为自己走到这步田地是真常恩一家人造成的。自从这个女人进他家门的 那一天起，他不晓得几多次在她的耳朵边吹过要让她一辈子穿不尽吃不尽的，今天吃
到尽头了，穿又要到尽头了，往日那人见人笑的面子丢光了，对真家的这份仇，对荣 恩堂药坊日益兴旺的恨，使他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一切都烧成灰烬。但是，此一时也, 彼一时也。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低头是为了明日再昂起头来。“只要老子进去 了，老子不弄垮你不是我杨某人娘养的。”杨长利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又转身坐到 前屋那诊桌不像诊桌、书桌不像书桌的桌子前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一夜他没有 睡踏实，真天南到时候会说些么东西他左猜右想总是得不到如意的结论。
第二日，杨长利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又过了忐忑不安的一夜，第三天一大早便 起了床。木玉帘也早早起来了，今日丈夫要去办大事，她起床麻利地做了早饭，找出 杨长利那套穿得很少的毛哗叽中山装让他换了，脚上也换上了皮鞋，服侍他吃了早饭 以后，又叮嘱了他几句诸如是去找人家办事，说话温和一点，该忍的地方要忍，把一
家人吃饭的地方弄好了再说之类的话，送杨长利出门，看着他倒背着双手向通往政府 的那条大路走去。
杨长利装着满面春风的样子边走着，心里却没有平静下来，他不晓得真天南走了 没有，如果他没有去自己先到了，到时候乡政府没有人接待他，他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那更没有面子。如果能同真天南一起坐小车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不仅能借这位部 长的威风抖一下，还能借他的势压压人，在乡政府和真常恩面前不用说已经胜一筹, 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想到这里，杨长利放慢了脚步，前天晚上，真天南说今天上午 还有点事，叫他先去，他要摸一摸真天南的这句话是真是假，好见风使舵。因此，他 慢慢走到县政府办公大楼前，向门卫说明了找组织部真部长的来意，门卫拿起电话往 组织部打了，过了一会电话通了，那头接电话的说真部长正在开会。杨长利连忙叫门 卫问能不能叫真部长来接个电话，他说自己是真部长老家来的干部，找真部长有点急 事。杨长利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他知道在哪个地方说么话，对组织部门说官话 起作用。果然，那头传话说叫他等一下，门卫将话筒递给了杨长利，杨长利的脸不觉 一热，抓着电话听筒的手微微打起了抖，他不晓得那头传话的人会么样跟真天南传话,
如果照他的话说了，真天南会怎么看他，他已经不是什么干部了，还打干部的牌，真 天南会不会不高兴。但是，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
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了动静，接着传来了真天南的声音，他问了一句：“是哪
一位?”杨长利连忙打着笑脸，提高声调说：“是我呀真部长，我是杨长利，你前日说 好……”没等他说完，那头便传来了真天南不紧不慢的声音说：“你先去吧，我把会开 完了就来。”电话听筒里听得出来真天南压电话了，他连忙对着听筒大声说了两句好, 好。也将听筒放到了电话机上，然后笑着掏出烟，递给那个四十来岁的门卫一根，自 己也叼了一根，点燃火，也替门卫点燃了，其实他刚才说过的那么多话有一大半是说 给他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