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的中心,一棵可供十人合围的树拔地而起,其他树木与之相比显得不堪一击。粗大的枝干,长长的树枝像是要把天空整个揽进怀里一样,努力的向上伸展粗大的臂膀。
我在一根要双臂才能环抱的树根上坐下。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整合着从吴瑕生死档案上读到的信息。
吴瑕的父母离异后,母亲性情大变。在家中各个角落安装监听设备,监视吴瑕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一个动作一句话达不到母亲的期待,就会被母亲带到暗室惩罚。更多的情况则是吴瑕要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默默接受母亲的柳条落在自己裸露的臀上。那时的她像极了砧板上的鱼,母亲挥舞着的柳条像是刀俎一寸一寸剁碎了她的羞 耻心。
母亲的怪异举动吓跑了吴瑕一波又一波的朋友。直到她的同学支向出现一把夺过柳条扔到地上,一手搀着吴瑕,一手用水果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夺门而出。
支向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的妈妈做外贸生意,常年不在家里住。支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阿姨每天过来打扫完卫生做完饭就回去了。支向把吴瑕带到自己家里,帮着处理了伤口。她们在一起听着流行歌曲、追剧、看小说,谈论着学校里的奇闻趣事。吴瑕的脸上渐渐的也有了笑容。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吴瑕的母亲报警说自己的女儿被同学绑架了,警察带着吴瑕母亲找到了支向。为了保护支向,吴瑕只好说是和母亲闹矛盾,偷跑出来玩的。钱花完了又不想回家,才找到支向求她收留自己。民警口头教育了一翻,就让母亲把她领回去了。
吴瑕母亲在女儿跟着同学出走的事情上感受到了强烈的背叛。她想要的是一个不会发怒、软弱、没有主见、不会反对别人,尤其不会反对自己和男人的好女孩。
母亲把人带回来当天就以心脏病发作要做手术的名义去学校为吴瑕办了休学手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女儿是不是处子之身。接着吴瑕就在暗室气息奄奄的度过了七天,每次母亲过来也不过是送些水,处理伤口防止感染而已。
母亲的虐 待占据了吴瑕三分之二的生命。后来,她想着只要考上大学离开家就可以畅快的呼吸了。她还是低估了母亲强大的掌控力。母亲为她挑了一所离家不远的中等水平的大学。吴瑕每天都要在下午六点准时接听母亲打来的电话,汇报一天的学习生活情况。
大概是母亲耳提面命的教导,让她对男人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把自己嫁出去,就能逃离母亲的魔爪,做一个流浪者、漫游者,在五湖四海航行,在花粉和花瓣中漂泊。大学刚毕业的吴瑕,爽快的接受母亲安排的婚姻。
她带着歇斯底里的兴奋走进婚姻生活,对自由的憧憬再次幻灭。她遵循着好女孩条例,心甘情愿地躲在男人的背后,有形无生,不起波澜。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这个家庭输送养分,让他的男人看起来更体面,更强大。
婚姻生活并没有赋予她更多供自己支配的时间。重复繁琐的家务劳动将她的能量消耗殆尽,她没有多余的精力走出家门。她尽心尽力打理家庭事务,照顾公婆,还是没能换来丈夫的尊重。
当她告诉丈夫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的时候。她的丈夫告诉她“我用彩礼把你买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不然要你干什么。”
她的丈夫每周都会带回不同的情 人,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交媾。每当她稍稍流露出不满,就会迎来丈夫的拳打脚踢,然后被送到她母亲家里。更加讽刺的是她的母亲还会给自己女婿道歉,满脸堆笑的道,“谢谢你照顾我女儿。女人就得打,不打不听话的。”
我翻看吴瑕的生死档案不过是为了印证猜测,也许我的调查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
“小思,如果你是吴瑕。死后发现自己的灵魂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你会怎么做?”我拿着司命牌道。
“屠城。”
“不错。换做是我的话肯定是要杀个痛快的。关键是要杀谁、怎么杀。”
“我们得查明吴瑕来这里的目的。不如就从许愿池开始查吧。”
”小思,这许愿池可藏有什么秘密吗?“
“秘密谈不上。不过你在九重天任职不久,可能对其他神系的运用不太了解。甲时空文明高度发展,宗教信仰的受众比较少,各地的城隍庙也都相继荒废了。靠香火生存的神官法力也跟着受影响。不过好在人类这种生物总是要靠欲 望生存的。只要人类还有欲 望,神官就不会失业。这许愿池就是城隍庙的改良版。“
“是这样啊。除了许愿池,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说到特别之处,我还真是不太了解。”
“好吧。吴瑕来此地一定不是为了许愿。从吴瑕的生死档案来看,她生前积攒了许多怨念。这种怨念极深的灵魂可谓是得天独厚,只需一刻钟就能修炼为鬼身,单凭法力来说能和武神打个势均力敌。如果我要让整个人间为我殉葬来消解怨念的话,关键在于单打独斗。只要切断此地武神和天界的联络,胜算就有了七成。”我围着大树来回踱步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我知道吴瑕为什么来此处了。小思,平时神官都是怎么和九重天联络的?"
“通天阵。平时太一召集大家开会都会在通天阵里发布消息。”
“果然。吴暇来此地应该就是冲着通天阵眼来的。”
“一旦通天阵眼被毁,时空门 、令牌的传送功能都将无法使用。传音术也会受到干扰,到时候清溪就只能出不能进,俨然一座孤岛。”小思道。
“我们又来晚了一步。只是不知道吴瑕的野心有多大,清溪、九区还是甲时空?”
“不管她的野心有多大,清溪一定是她的目标。”
“如果我是吴瑕的话,一定会毁掉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要从哪里开始呢?应该会从熟悉的地方开始,那就是家和学校。”
“很好,阿贤。我们在这停留有十分钟了,她母亲和丈夫怕是保不住了,直接去学校堵她就行。”
泛着幽蓝光芒的结界淹没了清溪小学方圆十里的地界。我徒手撕开结界,飞身而入。爆炸、呼啸、轰鸣、哀嚎,不间断地刮着我的耳膜。怨念凝结而成的地火将痛苦掷的满地狼藉。不堪忍受地火焚身之痛的人们从教学楼顶端一跃而下,有如炮弹般的身躯砸中了拼命奔逃的可怜人。
随风翻飞的银白色叶子环绕在逃命的人群周围,好阻挡地火猛烈的进攻。这些灌满法力的叶子只能护他们一时周全,得尽快送他们离开是非之地才行。
我抛出社稷山河图,卷轴缓缓展开,天空渐渐暗淡下来。刺目的金光穿透黑暗,把骚动的人群尽数吸进画中。
我收好社稷山河图,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只等轰轰烈烈的杀上一场。断肢裹挟着凌厉的风在我的左腹部开了个洞。
"是个很好的对手。我喜欢。”我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毛,兴奋之色顺着眉眼倾泄而下。
地火直扑面门而来,我飞身躲避。与此同时,纷飞的银叶汇聚起来钻进左腹部的黑洞,不需多时,伤口愈合。暗夜在我的脚下散为一团黑烟与地火厮杀。我隔空打上一掌,接着就传来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她像是悬浮在空中的石雕,泰然自若地变幻着结印手势。数十柄剑刃在我周身不停地轮换方位,像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伺机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我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离我最近的那柄剑刃,逼人的杀意瞬时化作一抔粉末抛洒进大地。粉碎的剑刃在吴瑕的操控下重新归为一剑,光影般袭来。一时躲避不及,剑刃在我的脸上豁开一道口子。
吴瑕依然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神态。只见她手腕一翻,紧锣密布的硕大火球便从天而降,我只得裹着灵光在火球中间穿梭。
许是击中我的剑刃做了特殊处理,抑制了伤口愈合。法力像是被也什么东西切割隔绝开来,只能调动一部分。看来我得另辟蹊径,速战速决了。趁着火球势弱间隙,提剑破开烈日长空,大大小小的陨石从缝隙里钻出,排列组合成各种形态精准降落在吴瑕身上。
“阿贤为何还不动手?现在正是结束战斗的好时机啊。”小思见我迟迟不肯出手,提醒道。
“我知道。只是她真的罪该万死吗?”
“我不考虑她怎么样。我只在乎你的感受。”小思道。
我跻身陨石阵中,斩魂剑直指吴瑕咽喉。
“你也要杀死我吗?”吴瑕问道。
“天要杀你,又当如何。”
“与天斗到底。”
“与天地相斗,自是乐在其中。不过当杀的都杀绝了,当毁的也毁尽了。不如轰轰烈烈再活一场,可好?”
“怕是天高地阔也无法让我畅快呼吸。世人负我,却要我投桃相报,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便让自己成为创世者,造一个掌上新世界。”
吴瑕闲庭信步般向我靠近,任凭斩魂剑穿喉而过。一只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道,“我能相信你吗?”
“我欲立骨撑天地,烹来犹能催春生。”
“我切你一刀,你还我一剑,也算是两不相欠了。日后我住哪?”
“这是答应我了?”
“嗯。我本就因怨念而生,屠尽人间之后,也该魂飞魄散了。为人这一世活的实在是委屈,还真有点不甘心。反正仇也报了,人也宰了。这一世,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好说好说。不过这烂摊子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收拾。”
“一人做事一人当。战后重建、通天阵修复都交给我来办,无需你插手。”
“对了,你脸上的伤口得用蛇衔草敷一敷才能愈合。等伤口愈合,法力就能调动自如了。”吴瑕补充道。
“知道啦。处理完这些事来青云山找我吧。”
我丢下这句话,就帮着收敛了些死者的断肢残骸,算是安葬了吧。结界内还残留着灵魂的气息,这些是刚刚死在这里的人。在询问他们的意见之后,把这些灵魂收在水晶球中。
麻烦的是怎么处理这些还在燃烧的地火。
地火因怨念而生,一旦燃烧就会长明不灭。凡是葬身地火之人,其灵魂会被困于火中,生生世世遭受怨念折磨,直到地火熄灭才能解脱。
鬼域多用地火制成长明灯卖给人间,为防止地火冲破禁制伤人,往往会在长明灯外罩上一层法力凝结的晶石。
“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不用处理伤口吗?”吴瑕走过来问道。
“不碍事,反正这会儿也用不上法力。我在想这地火该怎么处理,总不能也用晶石罩起来吧。”我回道。
“也不是不行吧。可以拿来制作取暖设备嘛。再不成改造成景点,说不定还能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呢。”
“真的会有人无聊到来看一堆不会熄灭的火吗?”
“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通天阵眼还在等我修复呢。万事具备,只等地火熄灭,此地就算是完璧归赵了。青云山再见。”
吴瑕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留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