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分别后,梅傲寒过了十几日便不见了,想必是他已经熬过了鞭笞这一关。没有了梅傲寒,那药汤便有一日没一日地才能喝到,有时候趁他们打架的时候,顾青荷会偷喝几口,当然一顿猛打也是少不了的,好在她连鞭笞都能忍受,何况是一顿普通的拳打脚踢。
后来她开始主动和别人抢,或者看准一切机会先喝为敬然后再挨一顿打。她身上挨了无数鞭子和拳脚,后来鞭子抽打在身上,也并未如往日那般疼痛了,伤势也恢复得越来越快。
只是有一次她看到鞭子来了,那鞭子在她脑海里走过无数遍,当下无意识的想躲开,不料居然真的被她躲开了,但是那鞭还是抽中了她的脚踝,不料却惹怒了那执鞭人,每日四鞭改为了每日五鞭。就这样,不知不觉她记录的鞭笞的日子终于满了四十九天。
这一日,她静静地坐在石室里,心中正想着不知道下面会带她去哪里?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执鞭人又出现了。他带着她左拐右拐,方向却是不同了,顾青荷想:“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不用再受鞭笞了。梅大哥说的果然是真的。”
他们通过了一条漆黑的通道,大约走了五十几步,只听‘咯咯’一阵响动,一扇石门打开了。一束光照射进来,她跟着执鞭人走了进去,又是一个石洞,耳旁流水淙淙,眼见满室氤氲,鼻间暗香浮动,是一个足有十来丈长宽的天然地下温泉。
顾青荷真不敢相信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地方,看得呆了。那执鞭人指指旁边的一堆衣服,“洗完澡,换身衣服,从那个门出去。那边会有人等你。”
顾青荷正要向执鞭人道谢,谁知一抬头,顿时吓得头皮发麻,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那执鞭人的面容,只觉得那简直不是一张活人的脸,除了那双眼睛是动的,其他地方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她的脑子里立刻又想起了曾经看到的那些尸体,这一吓不小,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到嘴边的谢谢也生生被吓回去了。
等再回过神来,执鞭人已经走远。顾青荷定了定神,来到水池边。水池清澈见底,温度宜人。她见四下无人,褪去外衣,全身浸在水里,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她生性爱水, 最羡慕的就是在水里的鱼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于是潜到水中,欢快地游起来,烦恼与压抑一扫而空。
她在水中尽情地玩着,学着鱼儿的样子一会儿潜下去,一会儿浮上来。这次她决定看看自己到底能在水里潜多长时间,便深吸一口气,一头栽入水中,潜到水底,屏气凝神,控制呼吸,数着数。
当数到三百时,她觉得自己有些进步了,当数到五百时,不禁心中一阵狂喜,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这一下就乱了神,泄了气,她不再坚持,欢呼一声冲出水面。
顾青荷睁开眼睛,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剑眉如峰,双目锐利,鼻若悬勾,簿唇轻抿,轮廓棱角分明,几缕湿漉漉地头发搭在两边脸颊,不是那晚破庙中的少年人又是谁。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顾青荷是惊喜,那少年人却是惊讶。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突然见面,均愣了几秒,突然发现彼此都没有穿衣服,不禁都羞得满脸通红,立刻转过身去。
顾青荷听到少年人离开的声音,想要叫住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觉羞怯,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儿,又是寂静无声。顾青荷转过身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水面平静无波,好像方才是一场梦似的。
顾青荷掐了掐自己的脸,心想:“难道是我看错啦?莫非我又做梦,梦见他啦?”可是方才情景如此真实,又怎么像是做梦呢。她望着空荡荡的石室,竟十分失落。
顾青荷离开温泉后,按执鞭人的指示,穿过那道门,来到一个宽阔的廊道。前面有一人站在灯光下,顾青荷已经不是初来的样子,她静静地走向那人,那人转身往前走,顾青荷在后面跟着。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斗武场。场上之人都舞刀弄剑,互相砍杀,顾青荷心里吃惊,脚步却不敢停滞,跟着那人来到一个小小高台上。
高台上有一把石椅,石椅上斜躺着一人,那人听到顾青荷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只见她娥眉若画,肌肤若雪,顾青荷觉得她虽比不上婶娘风姿,也算是丽质天成。
她见到顾青荷时愣了一愣,又见顾青荷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掩嘴一笑,说道:“你是今日来的新人?”顾青荷点点头。她说道:“我叫紫凤凰,你是八十六号。”“八十六号?” 紫凤凰嫣然一笑,扬头看向斗武场,说道:“瞧。”
顾青荷转头看去,忽见一人突然倒地,身上插着一把短刀,那人身子慢慢委顿下来,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从他身上流下来,他的脸色也慢慢地由一个活人的颜色变成了一个尸体的毫无颜色,血流了一地,又是血,到处都是血。
顾青荷的脸早已如同那具尸体,血像瞬间被抽干了一样,吓得倒退了几步。
这段时间她所受之经历恐怕非常人能想像,当她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时,脑中总是冒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人总是要活着的,只要咬咬牙就过去了。正是拼命要活着的希望让她虽经历艰辛,却不敢畏惧!
可是这是第一次,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刹那间失去了生命,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这一刹那间如此短暂又如此地漫长,她只觉得胃里江海翻腾,一阵恶心,忍不住头晕目眩。
下一秒她的身体突然僵住了,那把杀人的剑兀自滴着血,握剑之人正是梅傲寒。他一双眼睛冷冷地,警惕地盯着四周,看到顾青荷时,他似乎也吃了一惊,却是转瞬即逝。
她现在似乎明白这里究竟是在一个什么地方了。一个杀人的地方,一个杀人如麻的地方。这个想法让顾青荷不寒而栗,要么是那个倒下的人,要么是那双眼睛,对生命毫无眷念惋惜。
很快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出现了,那是第一次顾青荷举起手中的剑,刺向一个与她一同在生幽泉受训的人,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编号是多少。她必须刺向他,因为他的那柄剑离自己的要害也不过三寸,如果不是拼了左肩中一剑,自己也不可能杀了他。
后来顾青荷才意识到为什么她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编号,这个编号的人倒下了,马上会有另一个人补上,好像永远都不缺人。
她不想死,她只有不断地向前,不断地向前。后来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石室阴冷,黑暗,无声。一走进那样的石室,五感尽失,心中所想所念全然是如何击倒别人,如何生存。 顾青荷用了三年时间,使自己从八十六号,变成了六十三号,又花了三年时间,从六十三号成为了三十号。她可以开始执行任务了。那是她第一次领任务。
有人指着一扇门,对她说只要穿过那道厚厚的石门便可,那道石门又叫鬼门。
鬼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她回头看了一眼,石门之后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与其说生活,不如说是在生生死死之间的挣扎。
她怔怔地瞧着那扇石门,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想法:“究竟门那边是鬼还是穿过这扇门之后才是真正的鬼。”她不知道那么多,这六年来她为何在这里,又是如何活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一切恍恍惚惚如同梦中一般。
良久,她终于转身,不觉握紧手中的剑,与她被带来此处相比,这是她身上唯一多的一样东西。这六年来,她已经将手中剑练得如同长在自己掌中,心之所动,剑之所向。
她觉得还不够,却不知哪里不够,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自己心中所期待的一切都会结束,只要很短时间,两三秒,一切就可能灰飞烟灭,所以她不能没有把握。
溪云山庄, 小柴火,爷爷还有船公爷爷,这些人的身影每日都会在她的脑海中出现,“我来了,我要为你们报仇!”
可是,想到那些划过长剑的一滴滴血,顾青荷没由来又感到一阵恶心,她皱了皱眉头。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人,那人转身,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