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写诗
书名:一条河的走向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5222字 发布时间:2022-12-02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处铁道线上,一群养路汉子在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大镐。

从铁路路基道床上,蒸腾起的热浪袅袅上升着。热浪扑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地刺痛。

库铭和工友们,热了就把上衣脱掉,个个裸露出黝黑的胸膛。他们的胸膛上,额头上,结晶出的汗液在阳光下闪烁。几个老职工,不时会用‘黄马褂’的下摆擦拭着脸上的汗液。跟几个年轻的工友一样,库铭从来不用身上的‘黄马褂’揩汗,他一惯喜欢用手巴掌揩汗。大手在脸上一抹,再甩一下,就把手上的汗水甩在地上。

午间休息,库铭和工友们藏到铁路旁的树林里躲凉。

原本寂静的树林,一下子热闹开来。有人急于拴吊床,有人就地而坐,也有人咕噜着抱怨:“怎么送饭的人还不送饭来,妈的,肚子都在放响屁了,哎,饭呢?饭送到哪儿去了。”

突然,鲫壳鱼大声叫嚷:“哦豁!饭来了。”

大伙四处张望着欲起身走出树林,没有看到送饭的人来,知道上了鲫壳鱼的当儿,便齐声骂道:“嗳!上鲫壳鱼的当了,这个杂种,尽会哄人。”

“他再哄人,下午多分点活给他干!”女职工们笑着说。

鲫壳鱼并不介意,工友们这样骂他。他嘿嘿地笑着,很是得意地躺在吊床上,翻看着从铁路边检来的报纸。不一会儿,鲫壳鱼又大声叫嚷起来:“听着、听着,大好的消息来了,都竖起耳朵听着。”

“嗳!杂种!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了,”尖嘴钳不满地说。

“嘿嘿!嘿……”鲫壳鱼再次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认真地说:“今年铁路局,要加工资了,瞧!还是昨天的报纸!”

鲫壳鱼抖动着手中的报纸,田大板不屑于顾地呵呵笑着,其他人看着鲫壳鱼手中的报纸,都想一睹为快。

大伙传阅着报纸,七嘴八舌议论着、争执开来。

“可靠么?”

“我不信。”

“加多少。”

“喔!太好了。”

“哪儿的报纸?”

田大板大声叫起来:“铁道报的报纸还会有假,只有保证行车安全和人身作业安全不出事故,年底就会加工资。上个月开会,领导就作了宣传动员。”

听田大板这么一说,所有人似乎忘记了饥饿和劳累,个个兴致高涨又说笑开来。

“田大板,有这么个好消息,咋不早告诉我们。钱这东西,多多益善,当然,钱少点,我们同样要让火车从我们养路人的两个肩膀上安安全全开过去。”

鲫壳鱼话音才落,尖嘴钳就大声奚落道;“鲫壳鱼!,你又在牛逼喧天,满嘴假牙,要的是实干精神。”

“开玩笑!我们养路人的‘三公斤半’(大镐——一种类似于十字镐的捣固工具,有三公斤半重)是吃醋的吗?”鲫壳鱼表示出不服气的样子。

送饭的职工来了,尖嘴钳和鲫壳鱼还在拌嘴。最后,田大板说:“吃饭,省着你们的力气,下午干活。”

吃过中午饭后,有一个小时的中间休息。有吊床的躺倒在吊床里休息,没有吊床的人,就横七竖八地躺在树林里。与铁路道床上相比,树林里要凉得多。

一阵风起,几片黄叶下落。树枝上不时有鸟雀扑腾起落。一片黄叶落到库铭的吊床里。库铭捡起黄叶,捏着黄叶看了看,对鲫壳鱼自诩道:“鲫壳鱼,我突然有了写诗的灵感。”

“写诗,你也能写诗。呵呵!写诗。”鲫壳鱼一脸轻浮地讥笑,更加激发库铭写诗的冲动。

“你听好,诗名叫人看落叶”,库铭说着,便念道。

“铁道旁的林子里,我拴上吊床。”

“你拴个吊床,就叫诗?哎哟!哈哈……”鲫壳鱼打断库铭的话,他耸肩晃背,双手一拍,哈哈大笑起来。

“别打断我的话,听着就行,”库铭不满地冲鲫壳鱼说。

“对不起,对不起,重来。”鲫壳鱼诡笑着看着库铭,等着看库铭更大的笑话。

“——铁道旁的林子里,我拴上吊床

几片落叶簌簌而下,我没在意

迷糊中,一片落叶捎来秋天的口哨

我估摸着一片叶子能活多长

自己先就伤感起来

相爱的人

时常会在叶子上,写下爱的誓言

即便如此,这树叶

终将烧在冬天的火炉里

红红的火苗,手热心凉

我在这广袤的大地

刻不好一个字

我又突发奇想

把叶子比做大地的日记

翻开日记

就可看到我亲 吻过你的痕迹

沿着我亲吻的痕迹

火车在这峡谷里远去

“哈哈……,哦哟!”

库铭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鲫壳鱼哈哈大笑起来,近似于癫狂。鲫壳鱼又耸肩晃背,啪啪地拍手,脸上浮动着戏谑的笑容,极具嘲弄。库铭鄙夷地反击:“你笑得就像一泡稀屎。我要把这首诗,发表到铁道报上。到时候,我要拿着报纸抽你这张逼脸。”

“哟……嚯!咔咔……”

鲫壳鱼并没把库铭的鄙夷当回事,他像一只落单的公鸭咔咔地叫着,扭摆着丑陋的屁股对库铭回击。库铭没再和鲫壳鱼怄气争执,他把吃饭前大伙看的那份铁道报报纸捡起来,他需要它上面的投稿信息。

时值下午一点,田大板在树林里大声叫起来:“上班了。”

大伙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看表,懒洋洋地说道:“就像一头驴,怪准时的。说一点钟上班,就一点钟上班。”

又是一番在烈日中的鏖战。小鸟为大山歌唱,白云为蓝天歌唱,这一群养路人用铿锵的打镐声为自己歌唱。

中午,天空一片晴朗。湛蓝的天空下,整个山岭里静悄悄的,静得没有一丝风。寂静的山岭里只有库铭和工友们的打镐声,只有各种金属撞击出来的声音。对于外界来说,这样的声音很单调乏味,因为,每天就这么几个人,谈着日日重复的话,干着日日重复的活;对于大山来说,这样的声音是诙谐高亢的最佳组合交响曲。弄曲的人儿,鼓足劲,饱蘸着热情,向大山歌唱,向大地歌唱,向火车歌唱。大山默默地听着,献出了绿装,大地默默地听着,承载了山川。

到了下午,整个天空阴云密布起来。

狂风吹拂着大地,大地舞弄起彩衣。山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鸟雀惊惶着飞向树林深处。放牧的老头,吆喝着牛羊走下山野。风更大,山野里的树木在激烈摇摆着。从树叶上抖落的灰尘弥漫着天空,使得天空更加阴沉。

雷声一声赛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叆叇的云层被闪电抽打成碎片。

“唉!要被雨淋啰!”

尖嘴钳手叉着腰杆,张望着天空兴叹。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好好的天气。唉!荒山野岭的,连个躲雨处都没有。”

鲫壳鱼满脸坏笑着说:“哈哈!就等着到家,连毛都没得一根干,哦豁!”

“别高兴得太早,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个女职工不满地说。

鲫壳鱼回击道:“嘿嘿!站在雨中,还怕雨淋。”

“你怕是脑子有问题。”

“屁话!天大由天,难道我能左右天,叫它不下。”

“但你也别幸灾乐祸。”

“我高兴!我愿意,我喜欢。”

“杂 种!我不跟你这种人讲,”女职工自知再说也是白费口舌。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不回呀头,往前走。”

在鲫壳鱼粗犷的叫声中,大雨如期而来。

不一会儿,整个天空就变成白色的世界。一列载着旅客的火车,就像一条赤龙,在雨幕连天中排浪凿空穿行。

由于雨过大,列车不得不减速运行。库铭和工友们列队站在雨中,注目着列车缓缓行驶。库铭高昂着头,直挺着胸,注视着列车的每一个窗口,像要看穿、看透车厢里的每一个乘客。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簌簌而下,在他落满灰尘的脸颊上冲刷出条条水迹。库铭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卷曲着,最后并拢在一起,像犀牛的角一样。

库铭没有揩去脸上的雨水,他像一滴欢快的雨滴。

伫立在雨中的库铭没有哀怨,没有大声咒骂。雨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全身。与库铭一样,每一个工友都站在雨中,注视着列车缓缓驶过。没有一个人再埋怨,再诅咒,都在默默地承受着雨水的洗刷。

“选择了这份工作,就该选择烈日和风霜,下吧!尽情地下吧!”

列车过后,库铭把脸仰起,直面雨滴。雨水落到他的脸庞上,溅起层层浪花。雨水落进他的嘴里,他把雨水从嘴里吐出。

“下吧!才是点雨,养路人就是这样,太阳出来,太阳晒,下雨雨淋,风来风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喜爱每一天的日出,每一次的风雨。”

库铭仰望着天空。他渴望雨柱连天的雨线,把他的感慨传给上苍。

鲫壳鱼的嘲笑,深深地刺激了库铭。一大晚上库铭都在改诗。直到深夜,他才把白天读给鲫壳鱼的诗改了认为可以。

——

铁道旁的树林里,我拴上吊床

难得的午间休息

几片落叶,簌簌落地

我在一片树叶里写诗

秋天来了,一片红叶就要分离

我猜不出一片叶子的年纪

或许,它早已死于一场白雪

或许,它已烧在冬天的火炉里

我不再相信,这广袤的大地

因为,在你的刀锋里

我刻不好你要的那个字

我有我的小站

我有我的季节


库铭所在的那个小站,各方面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肯定和表彰。田大板被提升为所属车间的副主任。尖嘴钳被提升为工长,库铭当上了班长。在车间下令的当天晚上,尖嘴钳约库铭到烧烤摊上喝酒。尖嘴钳很是高兴,一个劲地拍着库铭的肩膀说:“咱们辛苦了这几年,总算没白费,多少闻到点火药味,你当班长,我干工长。咱们连起手来好好干,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干个工长,手下丑好也有几条枪。咋个用好用活这几条枪,就看我俩的配合。”

“现在田大板上去了,他多少会照顾我俩的,我俩就甩开膀子干吧。”尖嘴钳说着又抬起酒杯约库铭吃酒。正如尖嘴钳所说,库铭心里也在畅想着自己的未来——“跨进这一道门,就没被拒之门外,我一定要干出点名堂出来。”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库铭接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你以前不是这样接电话的。”杏红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

“马子来的电话。”尖嘴钳坏笑着说。库铭摆动着手,示意尖嘴钳不要讲话。

“什么事?”库铭问。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你咋不叫她来陪陪你,你说小站寂寞。呵呵!呵呵!”

尖嘴钳并没在意库铭一个劲地示意他不要再讲话,仍然大声讲着,笑着。

“不是,有点突然,毕竟,好长时间,没打电话了”,库铭说着,电话里传来杏红清脆的笑声。

“唉!把你写的诗稿拿来看看。”

“随便写了玩的,不敢拿来。”

“报上我都见了,拿不拿?”

“好!什么时候来拿?我等你。”

“下个星期六,怎么样?”

“好!”

“真搞不懂,你既然能写诗,为什么不想想办法调个好在点的大站,这对你以后有好处。”

“我在小站在习惯了,还是小站好,小站人单纯。”

挂了杏红的电话,库铭的心绪又烦乱起来,眼前的一切,不知从何入手。杏红的一切已被他装在心里,装得严严实实。要从心里再把杏红拿出来,库铭陷入了迷惘。

第二天早上,天空飘舞着小雨。零星的小雨湿润了地面,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给人一种心旷神舒的感觉,是个干活的好天气。

尖嘴钳和库铭带领着小站所有职工在抬运钢轨。在抬一根重达半吨的钢轨时,怎么抬,也无法将钢轨抬上运轨小车。钢轨就像一头巨狮,死死地沉在与运轨小车车沿相差两公分处。尖嘴钳急切地喊道:“就还差两公分了,使力!”

“我就不信,再来一次。”

尖嘴钳说着,拿起杠子,把杠子插到钢轨下面,叫道:“再来一人。”

外号叫大炮的职工放下手中的工具,赶过来,与鲫壳鱼抬起肩上的杆子。

尖嘴钳笑着说:“大炮来,肯定行。”

“不行,不行,今天婆娘才走,漏了,变成炮筒子,”鲫壳鱼打趣道。

“哈哈!”

大伙被鲫壳鱼诙谐的笑话,逗得大笑。

“鲫壳鱼,你看老子行不行,炸死你,起!……”职工大炮大声叫起来。

“起!……,踮起脚尖,腰杆挺直,都别给老子当乌龟,给老子使出力!”大炮高声喊。

“使力!谁不使力,钢轨落下来就要砸断谁的腿!”尖嘴钳大声吼道。

“使力!”

所有人停住了笑,一起叫起来。

钢轨缓缓地由两公分,慢慢地变成半公分,终于,钢轨沉沉地压到了运轨小车上。

晚上,库铭就着白天干活时的情景,凝思良久,他想把白天干活的场景写成一首诗,准备等杏红来的时候,拿给杏红看。题目就叫:飞腾吧——我的狮子

“——飞腾吧,我的狮子。谁说你不会飞,你时而盘踞山岭,你时而把江流跨越,你时而腾空跃起,到达世界的屋脊,你时而又盘旋在无人的荒野。

飞腾吧,我的狮子。你冰冷地看着世界,不为情动,要说感情,你最为炽烈。

我们抬不动你是有原因的,因为你重。你重是有原因的,因为你肩负着祖国的宏图伟业。”

库铭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杏红,他想在小站干出一番事业。

星期六的上午,库铭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心想杏红该不会再说他邋遢。下午,库铭坐在小站院子门口的草坪上,等待着杏红的到来,直到日薄西山,也不见杏红的身影出现。“杏红会来的,一定会来的,现在还不来,可能是路上有耽搁,再等等。”库铭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杏红不会食言。

太阳更沉,血红的残阳把天际染得血红。又等了两个多小时,仍然不见杏红的身影。

“再等十分钟,不来就回去,”库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几分钟过后,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库铭极目远眺,只见那人被残阳照得血红血红的,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库铭回到宿舍,打了杏红的手机,手机打不通。库铭又打了杏红所在车站的值班室电话。

“喂!你好!请问杏红在不在?”

“杏红今天没上班,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没在这里,”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谢谢!”

库铭挂了电话,又跑到草坪上等杏红。天黑了下来,库铭还躺在草坪上,回想着认识杏红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库铭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的库铭还在笑着。

两天后,杏红打来电话,问库铭在干什么。库铭无力答道:“我在上班。”

“你一天就只会说上班,”电话里传来杏红不悦的声音。

库铭反驳道:“当小工人,不上班,还能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杏红怒问。

“我没什么意思。不说了,最近天冷,你多穿点衣服。”库铭想以此来结束和杏红的谈话。

“你有什么资格关心我,哼!……”

“这话可是你说的,”库铭咬牙切齿地说。

“说啦!你要怎样?”杏红也不甘示弱。

“好!那我祝福你。”

“不谢!”

挂了电话,库铭感到胸口就像充胀的皮球,就要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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