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摆得再多,道理讲得再多,沈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拉扯的僵局。
沈家长辈们其实已经做好了妥协让步的心理建树,毕竟无论从道义还是实用出发,他们都没有反对沈彧的道理。但姿态还是要摆的,毕竟来日方长,如果这次让她轻易得逞,那下次,下下次,她只会一次比一次容易得逞。到时候就不止是底线被蚕食,而是整个被鲸吞!
对此沈彧选择了不接招。虽然从法国回来后,聂珩就从他父亲那里将洛可可花园建筑的产权拿来给她,在法理上她完全可以将人赶出去,而且比起情义,沈家也确实更认法理,但她决定听信沈钦的,养一养蛊。
毕竟老头们越是高估自己的力量,越是低估他们的本领,事情的发展就越是有利。
此外,从现实的角度出发,慈善晚宴在即,她要忙活的事还有很多,虽然不全是筹办宴会的事宜,虽然时间耗比最高的是美容护理......总归没啥什么精力搭理他们。
是的,她打算借晚宴的劲头,将与聂珩的关系升华。如若推到相遇纪念日或者他的生日,仪式感会降低惊喜感,何况沈家晚宴本就是一重亢奋体验。
于是,晚宴当天早晨,聂珩还在慢慢悠悠地吃早餐,看早报,沈彧便草草将自己吃完后的餐盘、杯子送进厨房,风风火火地拿上外套和包包,准备出门。
“欸欸欸,我呢?”惊觉自己被遗弃,聂珩丢下报纸,一路追着妻子,直到门边才叫住人,“夫人,你忘了带我!”
沈彧顿了顿,索性将包递给他,腾出手来穿外套,一边穿,一边交代,“我去理发店做造型,很花时间,你不必要陪我。晚点,去接爸爸,再去接舅舅,一起过去呗!不过不要太晚了,打电话问问沈钦,潍爸他们多久能到,别晚于他们。”
“我不用做造型?”
“你想开屏啊?”
原本还在卖乖的聂珩,一瞬间表情变得很是精彩,待沈彧系好腰带,他便恭敬地双手奉上手提包,“您一路好走!”
把妻子送出门,坐回餐桌继续早饭的他还有些愤愤不平,她怎么就这么毒舌?他可不就是想吸引她的关注吗?那倒也和开屏差不多......不过和她所谓的开屏可是差很多!将叉烂的煎蛋一口一口塞进嘴里,聂珩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决定晚点换一身浮夸西装去给她表演她所谓的开屏!
当然,事情最后还是没有被他负气摆烂。为了匹配自己的衣裙,沈彧早将他要穿衣服鞋子挑选出来,甚至细节到了袖扣。
她心里有我!聂珩心里一暖,便犯不着再作妖。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幼稚且无聊。沈彧为他冒着大不韪与沈家长辈硬杠的种种,哪一件不比帮他挑选衣服袖扣值得浓墨重彩?
这一点在沈家慈善晚宴上,随着宾客陆续到场,一部分宾客越发黢黑的脸,以及沈家长辈逐渐因此尴尬地失笑便可见一斑。
一切还得从邀请函说起。往年沈家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派送请柬给华世的中流砥柱们的,毕竟他们确实不太清楚别人家适婚年纪的女眷情况;而今年则是但凡在华世就职的世家大族成员人手一封,考虑到工业企业职工的性别比,宴会的性质早就不是什么变相的相亲活动了。
不止是后生晚辈,还有沉寂许久的家老。各家的当家在见到家族聚会上要三令五申和三请五请才肯露面的族人们以后,心中的五味杂陈可想而知。大家族这一形式的逐步崩塌并非他们力所能及的事,于是他们只能白眼东道主,对沈家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表示怨念。
可这何尝不是沈家当家的怨念呢?他们原本就只关注宴会的进出账目,不管流程细节,今年又都被沈彧包揽了不说,注意力也被她吊在办公室搬迁一事上......无论将之视为开幕,还是暗示,他们所感受到的压力和威胁都大得多!
而进一步知晓沈彣一行人和沈潍一行人都还在来的路上,沈家长辈也率先咂摸出味来——这场大秀哪里是走给世家大族的长辈们看的?分明是秀给后生晚辈们看的!
“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阿彧夫妻的来势汹汹——他们瞄准的从来是华世内部,家族内部的新陈代谢!”
沈彧的几个伯父和年长的堂兄找机会从社交活动中抽离,退回私人休息室,但谈话内容并没有太过放肆。
“否则呢?寄希望于外部援手,还是上层让渡?如果他们夫妻真就如此纯真无邪,那么轻易便被挑拨,感受到压力的我们成了个什么形象?”
“你倒敬佩上了!”
“我只是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活成了当初最不想成为的那副模样!”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哽住了,一时间,整个休息室气氛肃穆。
二十多年前,支持他们冒着不忠不孝的大不韪与父辈,与宗法开战的可不止权力,更是沈家的未来!他们不愿做腐旧意志的延续,也相信自己能创造一个美好的明天。
然而时过境迁,在金权的腐蚀下,哪里还有初心?哪里还有创造性?有的只是装旧酒的新瓶。
“......你说,聂珩会变吗?”
“我不知道。但我由衷地希望,不会。”
又是一阵沉默,就像在哀悼什么。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是说,如何面对文、常这些家族的家主和管事?我已经能想到等会儿他们的血压和心跳会怎样狂飙和突进了!”
“微笑。”发话的是一向不喜欢发言的沈濬。与他那两个果断又绝决的弟弟相比,他为人处事显得木讷且迟钝。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个人广博着呢!
“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沈濬摇头,“只是觉得,反正我们和他们从未在同一个阵营里过。”
的确,虽然沈家一直很想往华世的权利中心拱,但席位却钉在了监事会。一个决策,一个监察,职能都不同,怎么能说是同一阵营呢?
“再且,我们又不是什么法外狂徒。”
众人再次哑然,许久后才有人打破沉寂,“你的意思是?”
“让沈钦将‘意外’戳破给阿彧。”
“阿濬,知道真相是自个儿的聪明才智,没有证据的事可不兴定性啊!”
“只是一次刺探!聂珩会不会变,在座的大家不一定能见证那一天,但他的心胸是广博还是狭隘,却是任何时候都需要明确的。”
“我明白了,等会儿的微笑最好还带点尴尬和不失礼貌!”
不得不说,这一觉悟相当有预见性。当阿尔敏·恩格勒斯绷着一张吊丧脸出现,他们也笑不出其它模式。
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就是来砸场子的,不禁好奇同行的聂珩是否会为了这位贵客而得罪妻子的娘家?结果,听到动静从幕后窜出来的沈彧直接挽上胳膊,甜甜地喊起了舅舅。
唐清渌一个没绷住,破功笑了出来,毕竟爱娇的小公主,他们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拥有了。他轻轻抚弄外甥女珍珠发饰上的装饰羽毛,“我们公主剪头发了?”
“好看吗?”沈彧抽手抬了抬刚过下颌的发梢。
好看!一开始还对被妻子无视挤开心有不满的聂珩也对此表示肯定,虽然他就只看到了个圆圆的后脑勺,但垂在发上的几缕流苏正随着她的动静无节奏韵律地舞动,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他的心房上......
话还是唐清渌会说,“你什么时候不好看了?毕竟,外甥似舅,你长得像我嘛!”
只是语气有多么宠溺,在经历过三十年前的那段爱恨纠葛的人耳里就有多杀气腾腾——当年有多少人借沈彧的眸色羞辱唐幽芙私生活不检点,诟病沈彣被美色蒙了心?当然,没人会为此内疚,有的只是因错误判断没能抱上大腿的悔恨。
“你妈妈呢?”
“你知道的,她不喜欢闹热的场合,便和同样不喜欢这类场合的柳旖妈妈去spa中心水疗。”
“沈潍夫妻也回来了?”唐清渌装模作样地转头看向沈彣,实则抛出又一新情报。
“嗯,陪几个法国朋友来旅行。”沈彣随口作答,认真理了理女儿领口的毛边,十分好奇她都不会觉得痒吗?
“倒是好久没有见他了。”
沈彧当然会痒,尤其她爹还在那边推波助澜地把外飘的毛往里薅!闻言,果断一手挽一个,夹紧胳膊,不让他们继续玩她衣服上的毛毛,“好,等会儿一定安排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先入座吧,免得站久了腰疼!”
等她“挟持”她爹和她舅落座后,沈潍和他的朋友也在沈钦的陪同,舒琅的迎接下登场,迅速实现了让他们好好说会儿话的承诺。
安顿宾客之时,沈彧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想要引入聂珩方才发现他这个社交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哪儿,难怪让她觉得吃力。好在舒琅这个得力副手撑得住场面,沈钦这个翻译做得也不功不过,让她可以借故离席出去找人。
根据侍应生的指引,沈彧一路找到电梯间。正思考是下楼无头苍蝇般四处找他,还是就在这儿着急地等,电梯“哒”的一声,帮她跳过了这一难题。
门缓缓拉开,聂珩走了出来。见到妻子,眼睛一亮,是牵手、搂腰一气呵成,可又颇没有眼色地发问:“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找你,潍爸他们都到了!你干什么去了?”
“买点东西?”
“这是买东西的场合吗?珩少,请你搞搞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好吗?”
白了他一眼,沈彧退开一步,方才发觉他的衣兜确实鼓囊囊的,刚想去摸,看看是什么,便被眼明手快地捉住,进一步拉入怀中。
“我当然知道了!”聂珩先是将下巴在她的脖颈边蹭了蹭,果然软乎乎的!一转头,正好对准她的耳畔,低语,“你把头发剪短了,是那个时候的长度......”
耳后的痒痒肉受到刺激,开始作祟,沈彧试图躲闪,却被聂珩不依不饶地摁在他的肩头,被迫习惯从腰侧升腾起的酥麻过电之感。
“你在诱惑我,在暗示我,在怂恿我......所以,我响应了你的号召,去买......”
“喂!”沈彧红着脸打断他,拒绝将自己做的事听下去。
但这可不是不听就能否认的。
“没有任何事比这更重要了。”
终于,沈彧还是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乖乖靠在他肩头,“我本来就不喜欢长发,只是长发便于做造型,也更能显现女性柔美浪漫的气质......”
聂珩带着她轻轻摇摆,“以后呢,你就安心维持你喜欢的状态,不用去迎合聂家少夫人的身份,因为一提起聂家少夫人,所有人只会想起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