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度没有太多的森林。这片丛林也不大,这座木屋处在丛林的边缘,世上几乎不会再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了,除了木屋的主人。
屋里悬挂着各种画作,表明了木屋主人先前的身份。他曾经是一名画家,专门画人物的肖像。那些画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画作的双眼都被尖利的物体划出一团团的乱麻,就像将眼睛用乱糟糟的线条死死缝合一般。尽管如此,每一张面孔都看得出僵直或扭曲的形态,难掩绝望与恐惧。
画作的角落里,都署着这个画家的名字: 埃米尔。
每精心绘制一幅画,埃米尔就会死死盯着画里面的眼睛,一盯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的时间。但画中没有任何一双眼睛能从白天保留到晚上,最后都经不起黑夜的推敲,被埃米尔以同样的方式毁掉。
埃米尔渴望画出的神情,是一种极致的邪恶感,那种神情能散发出穿透黑暗的邪恶。符合这种预期的画作,起初看时难以觉察出什么,但看得时间越久,这种邪恶感就能跃然纸上,仿佛冲破了掩盖的面具。
但已完成的画作中,人物的神情里仅能看到绝望与恐惧,久而久都指向了脆弱。埃米尔原以为能从脆弱中察觉出邪恶的踪影,但越是反复审视自己的画作,越觉得邪恶只能存在于强大的眼神中。
如果问画中的人都从哪来的? 其实,埃米尔常年经历着可怕的梦魇,似乎有很多人在牵扯着他敏锐的神经,尤其在睡梦中。这些人埃米尔从来没有遇到过,但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久而久之,埃米尔把这些凭空出现又反复纠缠他的人物当作头脑中的模特,为他提供了创作的源泉。但每一个人,又都无法满足埃米尔用过画笔发泄自我的需求,也无法满足他独特的审美取向。
所以,他要亲手划破自己画出的每一双脆弱的眼睛,让每张脸都成为自己凌辱后的战利品。
正当埃米尔几乎快被自己的艺术生涯折磨地快要疯掉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名叫阿德尔的女人,这个女人几乎瞬间改变了埃米尔的一切。
埃米尔第一次遇到阿德尔,是在木屋后面的一个湖边。埃米尔发现一个女人身披着白布,露着瘦削的双肩与修长的腿,就像包裹着一层浴巾。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站立在湖边。阿德尔感觉很奇怪,但没有轻易打扰这个女人,于是轻轻地走过去,隐藏在一棵树后面。
埃米尔仔细盯着这个女人,但只能看到她的侧后方。这个女人有着黑色的头发,侧面看像是一个东方女人。女人稍稍偏转身体,埃米尔看到她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
女人接下来将包裹身体的白布脱下,里面没有穿任何衣服,一丝不挂。女人将白布裹在婴儿的身体上,随即走进了湖中。
埃米尔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但她没有冲过去干预,此时他想的竟是自己期盼已久的肖像模特,很可能已经出现了。
没过一会,女人从齐腰深的湖水中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朝湖岸边走来。埃米尔看到了这个女人的长相,是一个典型的东方人面孔,算不上惊艳,有一种婉约的美感。
埃米尔一直静静地躲在树后面,直到目送这个女人缓缓隐入丛林深处。埃米尔走到湖边,看水面一片平静。他也朝湖水深处走去,来到那个女人先前停下的位置。
埃米尔仔细看着湖水,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试图从湖水中寻找着那个婴儿,或者是婴儿的尸体。但当他从水中冒出来后,手里只抓着那张被水浸湿的白布,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个婴儿竟莫名其妙地消失在湖水中。
埃米尔拿着这张白布迅速离开湖水,朝赤裸女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追了一段距离,他发现那个女人倒在了丛林中。他靠近时,一条黑色的蛇正从女人身边爬过。
埃米尔意识到女人可能在昏倒后被毒蛇咬了。埃米尔的木屋内根本就没有治疗蛇毒的药物,但埃米尔知道,自己的唾液就能够解决蛇毒。因为曾经他被毒蛇咬过,没有药物,索性朝伤口吐了口唾沫,没想到自己安然无恙。他不知道是不是这口唾沫救了他,后来他在沙漠中遇到同样被蛇咬的人,就试着用唾液涂抹上去。过了一段时间,埃米尔得知那个人活了下来。
于是,埃米尔找到了女人伤口的位置,处于左侧脖颈处,他用唾液抹了上去。之后,赶紧将湿透的白布裹在女人身上,将她抱回了木屋。
埃米尔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女人,她此时包裹在白布中,身体的曲线玲珑可见,但这不是主要吸引埃米尔的。尽管闭着眼睛,但某一瞬间,她的面容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详,让人看见后能感觉到一股清流在心间流淌。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埃米尔面前溺死了一个婴儿,而这个女人应该也不知道埃米尔目睹了这个过程。
埃米尔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他心中泛起波澜,似乎自己原来追求的一切都太过肤浅。他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美好与复杂之间可以被混淆,或者说难解难分。
到了晚上,这个女人醒了。她看见身上的白布,又看到了将她救活的埃米尔。奇怪的是女人苏醒后并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她开口第一句话是: “ 看来这一切都会发生,既然这样,那好吧!”
埃米尔没有问之前看到的事,只问她的身世。
女人说自己叫阿德尔,来自一个大家族,距离这里很远。因为违背了家族意愿,害怕受到惩罚,又怕牵连别人,就独自跑了出来,流落到此。
埃米尔注意到阿德尔口中说出了“独自”一词,她是不是在说谎 ? 那个婴儿是怎么回事?
但这个问题埃米尔不能问,因为他实在不想让阿德尔知道自己看到了那一幕。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埃米尔和阿德尔之间发生了所有孤男寡女因偶遇而迅速发酵的一切,包括女主角阿德尔在某一天的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