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定一手挡住落白的眼睛,一手揽来旁边的钟捶,一拉,一推。
“咚——”
一声钟响,幽远绵长,止不住的回荡。
莫名的波动扩散而出,向四方卷去。
明明钟响了,但是偌大的港口却只有几人得以听见这钟声,码头卸货的工人们仍低头苦做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晨钟响了啊”
言墨侧卧在躺椅上,玉手摆弄着着一朵花,眼中思绪万千,又陷入了回忆。
“唔,谁敲得钟啊,吵~”
洛言柒夏睡眼朦胧的翻了个身,压在了克洛哀身上。
“就是,烦,正经人谁起这么早啊”
克洛哀扭了扭身子,抱紧洛言柒夏的大腿蹭了蹭。
……
暗巷中,一个打扮精致穿着女仆装的黑发少女拍了拍手,角落处躺着几个依稀可以看出人形的生物在止不住的呻吟。
“这钟声?是东方的什么节日吗?也不知道公主究竟跑哪去了,女王也真是的”
“谁知道呢,希尔瑞亚,反正圣树庇护着公主,她不愿意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找到她,不如跟我去约会吧,你看这炽热的太阳不正如我的爱一般炽热吗?”
一个骚包男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嘴上叼着一枝玫瑰,手上还拿着一只,递向希尔瑞亚。
“无聊”
希尔瑞亚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玫瑰花也随之枯萎。
“不是我说,那么个小公主有什么…”
“慎言,卡莫伊特卿”
卡莫伊特还没说完就被希尔瑞亚打断了,冰冷的眼神让卡莫伊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言的话,希尔瑞亚一定会对自己出手。
卡莫伊特耸了耸肩,跟在希尔瑞亚身后继续寻找着那个任性却能得到大家宠爱的小公主。
当初要是自己站了出来,希尔瑞亚就不会拒绝自己了吧。
卡莫伊特的眼神有些黯淡。
……
“施主,你该敲钟了”
佛光引导着落白扶住钟捶,举手投足之间,亘古的声音响起,落白身上庞大的火灵力随着钟声荡了出去,逐渐平息。
清定大师眉头微挑,没想到落白居然真的让钟声想起来了,不经意居然又想到了怀远师弟。
“咚——”
“咚——”
“咚——”
连着三声钟声,亘古,幽远,绵长,宁静,落白的身体终于平息了下来。
【恭喜宿主成功平息火灵力,完成任务在晨钟大楼敲钟欣赏日出,200积分已计入商城,黄金门票已放入系统仓库】
天空中的凰小早就发现好像情况不对,把自己缩回了太阳中,看见落白平息了那庞大的火灵力,凰小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这个人类,我凰小记住了,啊啾。
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凤立生身着一身儒装,若有所思的看着落白,不过一看见自己女儿那表情,脸色又铁青了。
“给我缩回去,不准再冒头了,让大日自己走。”
突然听见父亲声音的凰小打了个激灵,然后眼珠子一转。
“父皇,我能不能……”
“不能!”
“哼╯^╰,坏父皇,啊啾”
“把你那破口癖给我改了╰_╯,堂堂凤凰族族长女儿,如此成何体统”
“就不,啊啾啊啾啊啾”
“你……你……逆子!看你回来我不打死你!”
“我录音了,父皇,啊啾”
“……”
“……”
“别告诉你母后”
“五颗桑果,啊啾”
“两颗”
“三颗,不能再少了,啊啾”
“……成交,还有,把你那口癖给我改了!!!”
……
“呼——”
落白长舒了一口气,残存的火灵力打了个转,然后彻底隐匿消失。
“谢谢”
落白朝着清定深深的鞠了个躬,系统的警告记录还一笔笔的挂着,无不提醒着他如果不是清定出手的话他这儿会已经化为灰飞了。
“无碍,贫僧法号清定,施主不必行此大礼,哪怕贫僧不出手,施主也不会有事的”
清定看着那个拨弄着花草的江南女子,看着那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凤凰,自己出手一部分是因为落白和怀远师弟相似,一部分也是怀着结个善缘的念想,哪怕自己不出手,这两位也不会袖手旁观。
感受到一个个因晨钟敲响投射而来的目光,清定施了一礼,各方也还了一礼,然后收走了目光,这是对清定的尊重。
不仅仅是因为实力,更是因为清定这个人。
……
穷院新历一千二百五十六年,佛山佛子清定下山历练,从此一路步行向北,路上所遇,皆得善果。
上有达官显贵开悟,造福于民,下有走兽生灵得救,中间更是有着无数芸芸众生得救,一时间,清定被世人传唱,未来不可限量。
清定从佛山走到了冰庭,从佛子走成了高僧,这一历练,就是三百年,仅仅三百年,清定就成了至强之下,只需回归佛山便是不可动摇的继承人。
人人都可惜,可惜他走到了冰庭。
那时候的冰庭还不是冰庭,是被人们称作寒渊的不毛之地,是但凡有点选择都不会去的地方。
出于某种原因,大日的光照耀不到这里,虽然也有昼夜变换,但是凛凛寒风从来不变,未曾有过一丝温暖,哪怕是冰修也不会选择来这里。
可是终究有很多没有选择的人。
初到寒渊的清定依然坚定积德行善,可是很快他就迷茫了,太多了,要救的真的太多了,目光所及,满目疮痍。
整个寒渊就像陷入了某种魔咒一样,各方生灵止不住的厮杀。
皑皑白雪下面埋得,是比雪都白的白骨,你不可能在上面看见一丝残留的肉的。
他也想过教化他们,十个被他救下的异族,他说动了两个,第二日,一时不察,雪下多了两具白骨。
几次过后,清定怕了,说出来可笑,但是他真的怕了,饥寒交迫之下,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高僧,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实力,他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赶到。
清定感觉自己快疯了,三百年来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人性的卑劣与肮脏,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蛮荒,混乱,茹毛饮血,不识礼数,毫无教化和……绝望。
这里……不对劲。
清定是善良的,或者说每一个真正的佛修都是善良的,这种善良折磨着他,每一个生灵在他的感知中死去,他都心如刀割,他觉得自己能救下他们,可他真的忙不过来。
如此奔波了两年后,清定盘坐在菈摩伊特山上,向着南方。
菈摩伊特山在寒渊的最南方,也是最高的山,菈摩在异族语是希望的意思,伊特是绝望。
翻过这座山就出了寒渊,可是因为那某种原因,寒渊的灵力比刀子还利,能修行者寥寥无几,凭着自己从寒渊里翻过这座山出去的,古今未有。
清定也会时不时的渡一些人出去,不敢渡多了,寒渊的灵力太特殊了,他如果护的太多,也会一时缓不过来,一旦缓不过来,会发生什么他已经见识过了。
他告诉自己,他不怕死,但是不能这么死,他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清定向着南方,蓦然看见了晨钟,是那么清晰,但是又那么遥远,远到他不知道佛祖和晨钟哪个更远。
短短两年,他从意气风发的佛子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僧,躯体映射着心灵的变化,他无数次问佛祖该怎么拯救这片土地,佛祖也和以前一样从来没有回答过他。
每一个佛修都知道,佛祖其实不存在,他们从来不骗自己。
清定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看晨钟了,和往常不一样,这次他看见了有人敲钟,敲钟的人——是怀远师弟!
他变得有些激动,他想问怀远师弟怎么救这方土地,虽然方丈时长夸他聪慧,说他有慧根,可是他知道的,怀远师弟一直比自己聪慧,自己不过是个能读得懂经文的书呆子罢了。
清定激动的起身,又颓废的坐下,他能看见怀远师弟不过是因为晨钟的特性罢了,这么远,怀远师弟又如何能够听见呢。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怀远好像看见了他,也听见了他心里的话,对他说着话。
‘你知道的’
清定读着怀远的口型。
我知道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早就拯救这方土地了,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要是……
……
……
是的,我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清定刚开始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按理来说在寒渊这种恶劣环境下,这里应该是人烟稀少的。
现实恰恰相反,寒渊的生灵十分密集,密集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恐怖的出生率,恐怖的死亡率,明明是极为恶劣的环境,偏生能供给起如此多的种族厮杀,如此的不合理。
奔走一年后,有一日清定才突然心领神会,世界告诉了他,这是惩罚,获罪于世界的惩罚。
这种惩罚意味着这方土地曾经犯下过天怒人怨的罪孽,这样的土地有拯救的必要吗?清定扪心自问。
但是人是骗不了自己的,清定知道,自己是怕了,怕那死生间的大恐惧,所谓的扪心自问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想要平息这样绝境一样的惩罚,一定会要有人死去,要么是这里后世的不知道多少代,要么是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至强之下,还不够……
就差那么一点点……
怀远师弟说的对,自己知道的,自己知道的……
大雪呼啸的更厉害了,清定盘坐在山上,眉眼低垂,双手合十,很快被埋成了一个雪人。
远处一片昏暗,没有晨钟,没有怀远,一切,如梦幻泡影。
清定雪下的身躯愈发干瘪,舍利子的光芒愈发明亮,清定眼中古井无波,只有嘴唇轻微的动着,默念着经文。
三日后,清定枯瘦的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他全身的精血汇聚到了舍利里面,只有点残存的意志支撑着自己。
他踉踉跄跄的起身,喘了好大几口气才稳住身形,冷风随着呼吸割动着他的残破的肺。
他抬头望着天,先是微笑,然后是大笑,然后狂笑不已,时不时有一丝血随着他的笑震落。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或者说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了,呜咽声随着寒风比鬼哭都难听,眼角却流不出眼泪。
慢慢地,清定平静下来,他怔怔的望着天。
“我不怕了”
清定突然开口,不堪负重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说给天听,说给地听,说给世界听,说给死亡听,说给……自己听。
一朝勘破,得证至强。
各方刚刚感应到,还没来得及恭贺,清定就陨落了。
区区一个至强,换一方土地的不知道多少代,我多值啊。
清定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舍利子晃晃荡荡的升空,呼啸的风雪逐渐减缓,直到千百年来头一回,寒渊没有再刮风下雪。
寒渊里正在厮杀的生灵都茫然的抬起了头,看着那颗充满了血色的舍利子,佛光普照,让寒渊的生灵第一次知道了温暖,也让被血红蒙尘的心灵得到了清洗。
终于,舍利子停了下来,定在了空中,就像一盏明灯,原本黯淡的雪地辉映着舍利子的光辉,整个菈摩伊特山照亮了南边的天空。
一时间,苍山负雪,明烛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