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李影之前,我的生命常年如同这个镇上的冬季一样,宁静,萧条,毫无生气。
我是邻居眼里的乖乖女,是班级里的背景板,是用尽全力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普通人,沉寂,孤独,在本该绚烂多彩的青春里,依旧过着无趣的日子。
这一年,生活有了些许的变化。
和爸爸离婚近一年后,妈妈再婚了,带着我从乡里搬到了镇上,继父是镇上一个普通的公职人员,人很老实,对我还不错,至少比我的亲爸爸要好很多。
童年,我一直都和妈妈生活在爸爸的阴影之下,他性情冷酷,没什么本事却是个赌鬼,每次回家来,总会掀起一场家庭风波,他会把妈妈存下来的钱,我的学费,奶奶的医药费统统拿去打牌,顺带在家里发一通脾气,摔砸打骂,年幼的我只能躲在桌子下缩成一团,听着外面的谩骂声,哭喊声,锅碗瓢盆的碎裂声,瑟瑟发抖。
等一切暴行结束,妈妈才会泪痕满面的将我抱出来,在一地狼藉中哭着安慰我。
周而复始,我早已司空见惯,连看她的眼神都越来越冷。
哪怕被他一脚踹到骨裂,被抢走奶奶最后的治病钱,妈妈依旧没有勇气提出离婚,直到她撞见爸爸喝多了酒,一瓶子将我砸到头破血流当场昏迷,这才带着我回了娘家,爸爸不肯善罢甘休,时不时会来大闹一通,甚至打过年迈的外公外婆,好在后来他因为盗窃罪坐了牢,妈妈才和他办了离婚,现下遵从外婆的劝告,改嫁到了镇上。
继父早年有过一段婚姻,可惜妻子和年幼的女儿都因病先后去世了,本能的,我对他心怀抵触,生怕他会像镇上那些男的一样,对我这个继女丫头片子嗤之以鼻,更怕他会厌恶我,或者对我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什么都不懂,许是为了让他接受我,妈妈在镇上找了个工作补贴家用,平日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好在,他待我还算客气,甚至有些拘谨。
关系的缓和是在暑假里的某一天,那天妈妈不在家,我在外面闲逛,半路却突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我不以为然,可在小镇广场的座椅上坐了几分钟后,逐渐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无助地蹲在地上,旁边有个邻居家的小女孩见了,跑上来用稚嫩的语气问我:“姐姐,你怎么了?”
我咬咬牙,无奈地拜托她回去找我妈来,她拉着小朋友的手坚定的点点头离去,过了一会儿,居然出乎我意料的拉着继父来了。
他一见我汗如雨下的样子也吓到了,赶紧上来扶我:“怎么了这是?”
“姐姐受伤了。”小女孩晃晃他的手,我疼得说不出话来,急切的想见到妈妈,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他惊了一跳,手足无措了会儿,忙俯身将我背了起来跑了一路送到了诊所,迷迷糊糊的,我隐约听见他在念叨着:“别怕啊,马上就到了,我已经让人去叫你妈妈来了。”
我更加难以抑制,哭着直到睡着了。
醒来见到妈妈,才知道我是因为第一次来月经,加上吃了冷饮才导致腹痛。
继父回了家,还亲自做了红枣汤送来。
之后的那段时光,也算是我人生中最平静安详的日子了,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妈妈贤惠持家,继父也从不亏待她,我也会请他和妈妈一起去参加我的入学家长会,镇上的人见了,都说我和妈妈有福气,我也更加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幸福。
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一路直上,在班上拿了好名次,受到了班主任极大的表扬,就在我欣喜万分的时候,出了一件让我意外又慌乱的事,我在打开水的途中不慎将水洒在了陈一佳的身上。
陈一佳是班里最特立独行的女生,性格张扬,小小年纪便满身痞气,与我们这些朴实平凡的女生不同,因此在班里拥有一些迷妹迷弟,加上她向来我行我素,连老师也管不住,在学校也没有人敢惹她,可偏偏被我给碰上了。
她被热水烫得尖叫一声,纷乱回头,漂亮的眼睛狠狠瞪向我,我只能连声致歉,一边试图用手里的纸巾替她擦拭。
旁边的女生适时推了我一把:“你没长眼睛啊。”
我尴尬地杵在原地,小心翼翼看向陈一佳,其实班里的人不知道,我如今住的地方,倒是和陈一佳算是邻居,妈妈嫁过来之后去过她们家两次,说要送些水果表表心意,可是她们家从来都不领情,我也就和陈一佳没什么接触。
她冲那女生摆摆手,朝我笑了一下:“蒋纯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拿这么烫的水浇在我身上?”
我再次低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哼,也是,”她话语中带刺:“你这回考得这么好,难免得意忘形,哎,你妈看到你考这么好肯定也会高兴的吧?”
我听不出她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从她的话里品出了些许的敌意,先前我们毫无交集,我是哪里惹到她了吗?
陈一佳没有回应我的疑惑,转头斜了我一眼走了。
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之间惹上了什么事,因为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一辈子也不想在看见的人。
我那个因盗窃罪被判入狱一年的亲爸爸回来了,而且还站在必经之路上喜笑颜开的等着我,我手上还拿着考试的卷子,见到他的那一刻,轻松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小纯,放学了,想不想爸爸啊?”他踩着步子朝我紧逼,我像察觉到了危险的小兽夺路而逃,还没走几步就被他拽住了书包拖了回去,“别跑啊,”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小块不知从哪里买来的蛋糕,拼命的往我嘴里塞:“来,爸爸给你买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了吗?这么久没见,想不想爸爸啊?”
我盯着他,恍然间觉得脑袋后面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当初他用一个酒瓶砸的我满脸是血险些送了命,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才好全,那张狰狞的面容依然历历在目,怎么都无法忘却,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巴掌拍掉了他递过来的东西。
他也不恼,抢过我的试卷自顾自道:“呀,考得这么好,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还给我!”
同我扯了半天,见我对他满身都是敌意,他也不在周旋,冷笑道:“看你妈和你现在过的不错啊,你那个后爸挺有钱的吧?”
我推开他转身跑了,遥遥听他在后面高声喊了一句:“爸爸还会来看你的。”语气得意。
一路跑到肺部都快炸裂了,却依旧逃不开那不断回旋的笑声。回家后,我没敢将这事告诉妈妈,唯恐被她知道爸爸出狱后,会因为心软惹出风波来。
可我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