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余生之路漫漫(肆)
书名:此生今世 作者:燕书瞳 本章字数:4525字 发布时间:2022-12-04

小寻因新升任为校长,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兼之学校的事务繁忙,而我也由于公司餐厅两头跑,根本没时间照顾公公的病况,所以这一连三天,女儿都陪护在爷爷的病床边,就算护理方面有机器人照料,但馨馨也想多陪伴在老人的身边。

公公的身体时好时坏,在这期间昏迷了一天一夜,把我们一家三口给吓坏了,于病床边守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一缕晨曦照在床头,公公慢慢地睁开眼睛,苏醒过来,我们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我和小寻毕竟老了,皆感觉心力吃不消,身体几乎快要散架,于是,馨馨劝说我们赶紧回家休息,由她继续陪护在爷爷的病房。

“你行吗?”我担心地望向女儿:“你已经在这儿陪了三天。”

“我年轻,身体好!”馨馨望了望其身旁的那把自动陪护椅:“如果我累了,就躺在这椅子上休息。”

“那好!”小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还惦记学校里的事务:“我也要回办公室休息会儿,下午还要主持开一个常规会议!”

“爸,您这可是升任校长以来,第一次主持主要会议。”馨馨为丈夫打气道:“您可不能掉链子,有任何的闪失或是偏差。”

“放心!”丈夫疼爱地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头:“我不会给咱们的馨馨丢人。”

“是啊!”病床上传来公公自豪的笑声:“我就说我儿子——是我最伟大的作品,小寻比我有出息。”

我微笑地回应:“爸,那还不是您的学生——孟老提拔的小寻。”

丈夫一脸傲气的表情:“那也是因为我自身有才干、有能力啊!”

馨馨将我们送出病房,我一再冲女儿嘱咐道:“你照顾好爷爷,倘若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了!”

虽然回到了学府花园,但我没心思躺下休息,而是摊了一饭盒的鸡蛋饼,并且熬了满满一锅的鸡汤,带来到病房时,正好听闻公公与女儿之间的对话。

“馨馨,你不要总是跟你妈对着干,她那也是为了你好。”

“爷爷,”馨馨笑了起来:“您的记忆还停留在我高中时代啊!我都大学毕业,离家这么多年,每年春节回来探望您和双亲,我已经没再跟母亲对着干了。”

“啊!是啊,是啊!”公公就像是恍然大悟般想起了什么,因而将眼睛望向头顶的那片天花板,由此重新找回到了其记忆深处的那份挂怀:“我的小孙女跟她的男朋友一起考上了首都航天航空大学,成为一名宇航员!”

大概一年前,公公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他的记忆力时好时坏,有时能认出我和小寻,就像上午他对小寻升任校长一事,从内心所满溢而出的那份自豪感;但有时候,公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眼见我跟丈夫忙碌着的身影,却是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苦艾怎么还没回家?”偶尔,公公也会冲向我正在厨房忙碌着的身影,担忧地念叨:“她是出去买菜了吗?”

婆婆已经去世多年,我不想让公公难过,便笑容满面地回应:“爸,您忘了!馨馨的奶奶去北京看她的乖孙女去了,她说您身体不好,所以让您在家里乖乖等着。”

“对啊!”公公立马便眉开眼笑:“苦艾说让我在家里等她。”

“是啊!”我走出厨房:“那您就乖乖地在家里等妈回来!”

果然,公公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将双手按放在了膝盖处,就像是一只安详的老猫,正在等待着妻子的归来。

……

由于母亲的去世,我们便将公公接过来住,反正我们两家也是门对门,公公不需要搬任何的东西,只要人过来就好,倘若有什么需求,我们也可以到对面的屋子去取。一个月前,公公因为腹部痛疼难忍,我们带他前往医院检查,发现十几年前,其做手术的位置,出现了肝癌病变的情况,因而入住进了高城医院。

“是啊!”当下,女儿抓握住对方的双手:“爷爷,这次回来,我们就要去外太空了。”

我心头“咯噔”一惊,意识到这恐怕就是馨馨从北京回来之前,在电话里提及的那件要跟我们交代之事。

“空间站啊?”公公再次望向头顶的那片天花板,他就像是瞧见了浩瀚遥远的宇宙,似乎那里正藏匿着某种神秘莫测的星球。

“啊!”女儿的回答很含糊:“算是吧!”

“那你们能不能多待几天?”公公坚持地坐起身:“把我和你奶奶的骨灰——带去你们的空间站,撒到广袤无垠的宇宙间。”

一九九七年,科幻电视连续剧《星际旅行》制作人金·罗丹贝利开创先河——其骨灰被火箭送上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在这漫长的六十三年,太空葬礼已经成为了地球人向往太空的流行趋势,但我从未想过公公居然也有如此浪漫温情的念头,并且是跟婆婆一起安葬于浩渺无边的宇宙天地之间。

“爷爷,您胡乱说什么呢!”女儿一嘴嗔怪的口吻:“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是说真的。”公公则是看淡生死道:“这就像是我跟你奶奶的骨灰被洒进了大海,这样——你在空间站,也就不寂寞了。”

“爷爷,您别这么说。”馨馨难过得声色哽咽:“您还是先把身体养好!”

公公安详地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快了!……所以,我想在自己还清醒,还能说话的时候,把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

“爷爷,您别——”

女儿趴在病床边哭泣,我跟随其情绪的起伏,胸膛像是盛满一锅沸腾的开水,将心肝肚肺皆烧滚得上下翻腾,便独自来到住院部大厅,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发呆,感觉一珠泪水从脸颊边冰冷地滑落,就如同滑落过一掠凉意的寒风棱峭,四肢微微有些发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情绪稳定下来,身体稍稍地回暖,在正要站起身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面前经过。尽管那个身形发福得厉害,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心里便冒出了来者的姓名:区花花!——这个名字就像是从记忆丛林的山谷,自二十一年前原本混沌的记忆深处,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进而波开了水圈的核心,那是一幕幕我们相见时的情景,例如:在我和小寻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区花花与她的闺蜜祝宛芳;在女儿六岁的时候,我在区花花星空画廊的办公室内,看到她跟祝宛芳有说有笑的样子,以及她为小寻和祝宛芳的私会打掩护,还有她在画室教授女儿画画时的场景……这些画面都如同反弹自山谷的那一响响回音,潮得我心头波澜起伏。

自从馨馨就读高城中学以来,女儿参加学校的绘画兴趣班,便没有在星空画廊继续学画,我也有十多年没见到小寻的这个学生,她大概已经五十一二岁。区花花本来就有些微胖,由于眼下上了年纪发体,身体笨重得像是一座正在移动着的小山,再加之面部皱纹所形成的堆积效果,其面目如同山顶纵横交错的褶皱,仿佛融化了油脂白雪般从峰顶流淌而下。

区花花手里提着一只太阳能加热的保温饭盒,她眼见服务台处的机器人,便走过去操作着智能系统。我站起身,目光盯视着小寻的这个学生,也慢悠悠地靠了过去,就站在区花花的身侧。

区花花回头,其目光一花,还没认出我,就被我微笑地招呼道:“区花花,你怎么在这儿啊?”

对方的表情大吃一惊,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其嘴唇极为干涩地咧了咧:“师——师母——”

“怎么?”我愈加笑容地轻言:“见到我——就像见到了鬼似的。”

“我——我——”区花花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果真是把我当成吃人的恶鬼。

“哈哈!”我淡笑地询问:“你家里有人住院了?”

“啊!对!”区花花顺杆子点头:“家里的亲戚住院了。”

但我看得出来,区花花的脸色不像是亲戚住院的样子,因而抬腿跟她并肩前行,主动走向了电梯的方位:“好歹是你的家人,我也该去问候一声。”

“不用了,师母!”果然,区花花神色紧张地拦在我面前,随而意识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分明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因而语态委婉道:“师母,真不用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怎么?”我转身挡在对方的面前:“你这个亲戚,我不方便见吗?”

“啊!不是!”区花花被我的质询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其躲闪回避的眼神,让我更加确定了内在心头的那个猜测。

“你是来看祝宛芳的吧?”由于被我猜中了心事,区花花面如死灰,我便趁胜追击道:“她得了什么病?”

区花花眼见隐瞒无用,如同一只泄气了的皮球:“宫颈癌!”

“宫颈癌!”我吃惊地追问:“她怎么会患上这种疾病?”

“宛芳是因为高危型HPV诱发了宫颈癌。”显然,区花花间接透露了她这个闺蜜曾经的个人生活不检点。

我明白地点了点头:“高危型HPV,直译过来——就是人乳头瘤病毒,那应该是很难治了!”

“是啊!”区花花叹气地附和道:“所以——宛芳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这么说来,她就在这儿等死了?!”说话的同时,我们已经走进了电梯。

眼见电梯门缓缓地关闭,区花花一副无奈的苦笑:“想必——师母应该有种很解气的感受。”

“哈哈!”我冷笑道:“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区花花为其闺蜜叹气地惋惜:“无论师母是怎样的人,都无法避免宛芳身患绝症的这个事实。”

“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好闺蜜,这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在看到祝宛芳虚弱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受到了心灵上的某种冲击:祝宛芳就住在我婆婆当年住过的那个病房,她像是一捆缩了水的脏棉花般被扔在床上,没想到她跟我不过才相差五六岁的时光,曾经贵为高城大学校花级别的风云人物,但如今却是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正如一缕幽魂般熟睡在病床上。当时当刻,我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呼吸,偶尔因喘气困难而发出一响鼾声,这才让我感知到了她的半死不活。

“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的面色也略微露出了不忍。

区花花难过地坐在了病床边:“自从任总去世后,宛芳就申请了破产,她只能靠领取低保生活。”

我无法理解道:“她有手有脚,又是名牌大学毕业,找份什么样的工作不能生存下去啊?!”

区花花叹气地回答:“当年,宛芳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嫁给了任总,一心贪图享受,她也安逸惯了,再加之其曾经老赖的身份,早已被拉入失信人员的黑名单,她既借不到钱,也没办法拉下脸,重新融入这个社会,况且——宛芳也没孩子,就更没想过要靠奋斗来过日子,所以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田地。”

我愈加惋惜地喟叹:“到底——还是所谓的美貌害了她啊!”

“也许吧!”毕竟是好闺蜜,区花花也不想将话说得太狠太绝,其嗓门便含含糊糊地闷哼了一声。

“她住院的这些费用,都是你帮她缴的?”

“是!”区花花点了点头:“毕竟,我经营着一家画廊,最近复古流行人工智能绘画系统,特别是对于宇宙星空的探索尤为盛行,所以画廊经营得还不错。”

正说着话,祝宛芳清醒了过来,她先是看到区花花,便面露开心的笑容,连忙坐起了身子道:“花花,你来了!”

“啊!”区花花提了提其手中的那只保温饭盒:“我给你做了糖醋藕盒,赶紧趁热吃吧!”

祝宛芳一脸疲惫的羸弱:“花花,真是辛苦你了!”她的眼睛略显狐媚淫惑,原本呈现出圆长的媚态,但由于当下瘦脱了形,所以形成了两个空洞,全无其年轻时那般清媚有神的妩态。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随而,区花花指向我道:“宛芳,你看我带谁来了?”

与其闺蜜刚才初遇我时的表现几乎一致,祝宛芳当看到我,就像是见到了鬼,也是一副吃惊的错愕:“师——师母,您怎么来了?”

我面带笑容,站到病床边,则是带去了微微的压迫感:“你是小寻的学生,我们也打过几次交道,眼下你生病了,我理应过来看看。”

“让师母您费心了。”祝宛芳愈加愧疚地低头,她根本不敢拿正眼瞧我,想必十四年前——我们最后那次针锋相对的见面:由于她威胁小寻强行抵押,我们在高城大学咖啡馆的那番摊牌,特别是我对她那次洋洋洒洒的指控,皆让她感到羞愧难当。

“你照顾好身体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你还年轻!”

“谢谢师母的关心!”但看得出来,祝宛芳对生命早无期待,她一心满怀死亡的降临,已然再无对人生存有任何的留念亦或希望。

走出病房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身体有些痉挛,胸口正澎湃着潮水一般的起落,犹似汪洋大河将我的心跳淹没,因而泛溢出了溃堤的哀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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