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见程坚把话题引到方老夫人身上，心一喜，说了他们一家人一切都好，是个大发大 旺的人家后，接着便把方老夫人遇到的难事对程坚说了，并且告诉她自己这次回来也 是来帮方老夫人的忙的。
听完章纤巧的话，程坚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她还是这样一副好心肠，真是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呀。那时刻我天不怕地不怕到汉口去，看到那么多人我怕了，开始听不懂 那些人说的乱七八糟的话，后来认得了这个春莲，她不嫌我龌龊，叫我在她屋里落脚, 我一下子就好像有了家，不怕了。我在汉口做么事她也不问，只一 口一声喊我大姐, 为了让别人瞧得起我，她还给我做那些阔太太穿的旗袍穿。后来形势紧了，我怕连累 她偷偷搬出了她的家，与她断了来往，没有想到她的命后来那么苦，更没有想到今日 我们又走到了一起。做好事总有好事在的，也难为了她，在真家没得自己的儿女，踮 起脚来做人，讨那一家人欢喜。你我跟她情同姐妹，能帮的帮她一把，她不容易。
见程坚答应帮忙了，章纤巧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连忙说自己回娘家来少，不 晓得哪家有合适的女儿，问老阿嫂看哪家的好。
程坚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略作思索，抬手指了指对面山脚下一处旧砖瓦房说, 那祥如的屋里有个女儿叫黛华，我看那闺女不错，长相不十分好看也不丑，人也还结 实，特别勤快，也还懂礼，我估计也有二十多岁了。听说有人上门来提过亲，黛华这 闺女看不中，搁下来了。如果春莲能出面做主，把这闺女娶过去，也还是个旺夫相。
经程坚一提，章氏也若有所悟地“噢” 了一声，对这个叫黛华的孩子她是有印象 的，每次她回娘家来，碰了面她总笑着轻轻叫她一声：“姑娘。”黛华的家与她的家还 是刚出了五代的族亲，也算是自己的侄女，如果能说动她的父母亲，把这闺女抬进荣 恩堂那玉雕的大门楼去，也是她的福分。即使有么事，真家人也还得看在她这张老脸 上，不至于撕破脸皮来让黛华吃苦。想到这里，章纤巧笑着对程坚说，阿嫂，您大人 大面，这件事就拜托您出面说，我打凑合，尽快把事情定下来。方大姐说了，只要进 了她的门，她一定把媳妇当女儿对待。
程坚爽朗地一笑说，她说得到做得到，接着一拄手杖站了起来说，走，去看看, 如果祥如两口子在家里，我俩姑嫂就把这件事说定了，女儿也大了，留在家里久了不 好，早一日嫁出去，早一日安心。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脚便抬过了大门坎，章氏连忙 伸手扶着她，同她一起说说笑笑地向对面那排老屋走去。
在这大幕山章家，尽管程坚回来的时候丈夫章定金已经另娶了，也与后妻生了一 大群儿女，她没有说二话，只向丈夫道了声对不住，叫他的后妻安心过日子，说既然 已经大家以为她死了，就当她死了一样，过去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只拿出一部 分政府补贴给她的钱，在离丈夫家不远的对面一处山坡上重新盖了今日她和儿子一家 住的房子，同儿孙住到了一起，从此再也不曾伸脚去过丈夫的家，并且对丈夫一家通 过儿子接济不少，丈夫后妻的儿女对这位革命母亲也叫娘。前几年丈夫去世了，她与 他的后妻以姐妹相称，反而来往密切了许多，对她关怀备至。大家对她十二分地敬重。
章纤巧扶着程坚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工夫便过了两面山间的田販，到了对面的老 屋来，人还未到大门口，程坚便亮着嗓子叫了一句：“祥如在不在屋里呀?”她的话音 刚落，屋内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便笑着探出头来，见是程坚过来了，连忙迎出门来说 他到地里做事去了，她又认出了程坚身边的章氏，笑着“哟” 了一声，叫了句：“姑 娘,”问她是么时候回来的。她叫姑娘是按儿女的辈分叫的，其实按丈夫章祥如她该叫 大姐才对。
“我刚回来。弟媳在家里呢?”章氏笑着回了一句。程坚接着说，黛华在家里么, 我跟她姑娘是来说媒的。她快人快语，不拖泥带水，人未进门，便亮了来意。
章祥如的内人姓肖叫莲芳。她听说这两位老人家是为自己女儿婚事来的，高兴地 笑着说：“劳两个大娘，姑娘操心了，黛华跟她爸一起上山做事去了。快来，快进屋里 来坐，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肖莲芳一脸笑着将程坚和章纤巧迎进了家门，端两把椅 子让她们坐了下来，又连倒了两杯热茶，递到她们手上。
程坚接了茶，喝了一 口说：“弟媳你来坐，我是直性子，做事说做就做。黛华许了人家么？”肖莲芳见程坚在认真说事了，也端了一把木椅过来，挨着她们坐了下来，笑 着说还没有哩。接着又数落着说，这孩子辈，有几家托人来说，她都不见面，现在的 女儿不比过去，强迫不得，只好随了她。“黛华今年二十几了？”章纤巧插了一句“二 十三了，”肖莲芳收了笑容说，“该嫁人了，再拖大了嫁不出去不得了。”程坚接过了话 把，“是呀，我和她爸都着急，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好说了。”肖莲芳仿佛很着急似的说。 这也是为娘的难处，从小怕女儿长不大，大了怕女儿嫁不出门。今日又有人上门来说 了，并且是两个面子很大的人上门，她心里有了数，她们说的人家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家，黛华肯定会看得中。
“你说吧，姑娘。”程坚转头对章纤巧说，你把真家的情况跟弟媳介绍一下。她仿 佛在安排工作，不是在做媒。
听见程坚叫自己说话，章纤巧接着把真老太太托她来相一门亲的事一五一十简明 扼要地说了。肖莲芳一听说是荣恩堂那大门楼里来提亲，十分欢喜，一连说了几个 “好”字，说这是一个好人家，不晓得自己的女儿有得这份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