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清楚，这句话早就被人传进了那座玉雕的门楼，传进了真常恩的耳朵里, 传到了真旺庆和真泉柏两兄弟的耳朵里，这也给了他们无形的约束，别人都在盯着这 座玉雕的大门楼里面的人，谈论着里面的是是非非，人人情情，容不得这兄弟俩做出 常人说三道四的话。对这位母亲，他们只能比对生身母亲更好，不能说半个“不”字。
坐在斑竹下看报纸的曾文富听到方老夫人出门来的声音，连忙放下报纸迎上前去, 伸手轻轻扶着她，微笑着问了一句：“老人家瞧不起我家这矮门楼，不在这吃一餐饭? 你留步，我这就上街去买点好排骨来煨了汤，顺便把真先生一起叫过来怎么样?”方老 夫人见曾文富又说着文不文，武不武的话，因为章氏答应帮她的大忙了，心情也又好 了许多，没有闲力气去理他，只淡淡一笑说，只要真心留我吃饭，那排骨汤早就煨熟 了，现在来讨好卖乖，算了。过两日，叫纤巧去给我做一身换洗衣裤，我来煨汤，看 我是不是像你这样假情假意。曾文富见方老夫人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不管家里的人 来客往，只想顺便说一句客套话，却被方老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佩服她的精明, 说方老夫人英明，洞察秋毫，曾某人自愧不如。这几句话方老太太听得似懂非懂，对 曾文富一挥手装着生气说，走开点，我听不懂你这些狗屁，读几句书不得了，边说着 边走出了曾家院门
曾文富站在门口没有送出门来，章氏一直扶着方老太太向村外走去。曾文富又加 了一句方先生好走，明日早晨我天一亮就到周家铺去把猪排骨买回来，再去接你老人 家过来喝汤。方老夫人没有理他，只笑着对身边的章纤巧说，这样的男人也难得心里 空荡荡的，倒也让人喜欢，老妹呀，你做人值得。章氏见方老夫人又在称赞自己的丈 夫，心里甜滋滋的，笑着说都六十岁的人了，拿他没得办法，跟小孩一样，不晓得着 急。方老夫人轻轻叹了一 口气说，好呀，好呀，这样的男人顶得了天，跟他一起过日 子不怕天塌下来了。她轻轻推了章氏一把说，你回去吧，不送了，只请你把我的事当 大事来办，让我这个老姐姐在真家顾全个面子，老姐姐会重重谢你的。章氏说谢么事 呢？能帮老大姐的忙，是老大姐把我当妹看，过天把我就回去，一定帮你把这宗事办 成。方老夫人挥了挥手说，回去吧，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回去弄饭那老东西吃，你 这一辈子也惯坏了他，你不做饭我看他是要饿肚子的。章纤巧止了步，看着方老夫人 上了村口的大路才转身回了家。
方老太太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松掉了，脚步又轻快了许多，她一路微笑着同老 的、少的熟人打着招呼，说了些从她口里永远也说不尽的心疼人的话，高高兴兴地回 了家，把章纤巧答应回娘家替辛酉物色媳妇的话对丈夫真常恩说了，又学着曾文富的 样子把他那酸相向真常恩模仿了一通，笑得真常恩差一点出了眼泪才收了话。
对方老夫人托办的事，章纤巧是不敢慢待的，她转回身来同丈夫曾文富商量该如 何办好。曾文富嘘长叹短地对辛酉这孩子的艰难同情不尽，对真常恩夫妇的大恩大义 赞叹不尽，更对这方春莲的两难处境伤感不已，七十岁的人了，还为侄儿操这份心, 实在难得，也实在难为了他。他抽了两口烟，略作思索，对夫人认真地说，这件事你 答应了就要办好，方老太太不是一般人，真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虽然方老夫人拍了胸 不让进门的媳妇吃苦，毕竟辛酉与她一纱之隔，人家能信几分。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 的墙，特别是嫁女儿的人家，没有人不慎重的，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辛酉的身世, 到时候你提出来别人了解了，不明说不同意，找借口推了，你进退两难。这件事你要 慎重才好。曾文富说到这里又叭了两口烟，将烟在烟缸里揉灭，又想了想，突然仿佛 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内人说，要稳妥的办成这件事，你还得搬动一个人帮忙。
章氏对丈夫的话从来是深信不疑的，在她的心目中丈夫是一个料事如神的圣人, 自从她进了曾家的门以来，他说的话仿佛是通过算命先生算过了的，特别是他卷着被 窝盖回家里来同她厮守以后，他叫她注意什么，不要说什么话，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 使她，也使这个家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难。因此，她对丈夫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言听 计从的习惯，只要是丈夫说的，她都认为是对的，这也反而使她少操了不少心，总认 为什么事都有丈夫在，出不了大事，也因此宽了心，显得特别年少。现在曾文富说了 这么多话，她没有插一句，当他对她说得搬动一个人来做帮手时，她也仅仅简单地问 了一句：“哪个?”至于原因，她根本不问，她晓得丈夫会将前因后果会一一跟她讲清 楚的。在这个仅仅大她一岁年纪的丈夫面前，她仿佛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纯情少女, 总那么高兴地听，虚心地笑。
“程妈!”曾文富也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拿起茶壶又呷了一 口茶。章纤巧听了这 两个字也不问为什么，只起身拿起丈夫刚刚放下的茶壶，走进屋去用开水瓶的水将茶 壶续满了，又端出门来，轻轻放到丈夫面前，自己在桌边的一只木椅上坐了下来，准 备听丈夫前因后果地把请程妈帮忙的理由说给她听：“你出嫁这么多年了，年轻一点的 根本不认得你，你这没头没脑地回娘家去找人出来给人家做媳妇，人家还不晓得是么 回事。程妈在大幕山是有名的人物，德高望重，她对各家的情况也熟悉，如果她愿意 帮忙，根本不需要你到处摸。再一个，她与方老太太熟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有程妈出面，有方老太太操作，你年轻一些，从中跑跑路，有这两个人精操持，不愁 办不成好事。这件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办糟了，方老夫人承受不起。”
